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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逸再次看向廊下的百姓，沉默不语。

白超忍不住道：“连续磕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响头，这与自杀有何区别？”

云无大师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未曾解释，转而带着众人来到树后供奉长明灯的小殿。

我率先飘进去，果然此处的长明灯少之又少。

我一一扫过那些名字，视线忽然顿住。

只见那灯架上的一盏灯上，竟然刻着宋宁逸的名字！

我立即转头，宋宁逸果然也发现了。

他猛地看向云无大师，眼神冰冷：“这盏灯是何人所求？”

云无大师的面容慈悲，像是看穿了一切一般，淡淡回答。

“宋大人，您认为呢？”

第8章

宋宁逸愣住了，盯着那盏灯久久不曾回过神。

我也近乎屏息。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盏灯就是江初星求来的！

云无大师轻声说：“此灯乃是一女子为心上人所求，她足足求了九日，直到晕死在树下，僧人才能将她带走，她是第一位成功求得长明灯的，至今已三年了。”

殿中一片死寂。

这时，一个锦衣卫忽然惊道：“三年前？那不就是大人接管镇抚司指挥使一职后遭人暗算，生死不明——”

白超一肘拐在那锦衣卫身上，连忙打断。

“对了！属下还记得，指挥使大人身上这块无事牌就是那时乔夫人亲手刻来赠与您的！”

白超的话落下，殿内气氛竟越发古怪了。

半响，却听宋宁逸轻笑一声。

“真是好手段。”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心中发紧。

就听宋宁逸道：“一边害怕我找到她灭赵家满门的证据派人追杀我，一边在此处做戏让世人以为她爱我至深。演技这般卓越，不去做戏子实在可惜！”

望进宋宁逸黑眸里的冰冷寒意，一股莫名的苦涩攀上我的舌尖。

我不由反驳道：“你腰间那块无事牌都是江初星亲手刻了送给你的，她若是做戏，又何须借由乔素儿的名义？”

自是无人能听见我的质疑。

我气闷不已。

若那江初星真的还活着，我一定要问问她。

那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响头，你磕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是否在每一次头颅叩地的时候，都在内心许愿一次：愿我夫宋宁逸康健无恙，岁岁平安？

而现在，若你看到宋宁逸如此肆无忌惮的将你满腔真心置于脚下时，又是否会觉得后悔？

……

这一夜，下了大雨tຊ。

廊下听雨本该是风雅之事，可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我强自冷静，笑着自我安慰：“不会是我身死那日便是下着这样一场大雨的吧？”

回答我的，只有雨声。

第二日，大雨初歇。

宋宁逸刚到镇抚司，便有人匆匆禀报。

“大人，我们在城外寻到了那小乞丐和江初星的身影，如今已经将二人堵在了福寿沟内！”

找到江初星了？

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好奇，甚至涌起一阵莫名的抗拒。

可宋宁逸却没有丝毫犹豫，策马而去。

城外。

宋宁逸赶到时，锦衣卫已牢牢守住了福寿沟的几处出口。

宋宁逸提着灯笼，带着人爬了下去。

福寿沟专供百姓排放脏污，内部昏暗恶臭。

可宋宁逸却仿佛什么也感受一般，脚步匆匆。

直到见到那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他的脚步才慢下来。

“江初星在哪？”宋宁逸没有废话，冷声发问。

小乞丐身子一抖，缓缓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

见他不说话，宋宁逸彻底没了耐心。

他猛然上前，却见小乞丐的身后，唯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

那草席破漏的孔洞里露出里面的衣物，赫然紧裹着一个人！

我身形一顿。

宋宁逸已经上前掀开草席，一具残破尸身显露在众人面前。

锦衣卫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那尸身可谓血肉模糊，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割痕。

唯有宋宁逸面无表情。

他缓缓上前，竟是直接伸手擦尽那被血液糊住的脸。

五官逐渐显露，而我的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几乎搅碎我身体的痛苦。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我抱着头蜷缩在地，无声地尖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的泪眼。

我想起来。

我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就是江初星。

第9章

有人失声道：“这是江初星！”

我几乎下意识看向了宋宁逸。

他站在离我尸身最近的地方，听到“江初星”三个字时，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就仿佛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白超不忍地别开头：“尽管江初星罪孽深重，但这死法未免也太……”

“这是前朝极刑‘千刀万剐’，因手段过于残忍，如今已被禁用了。”宋宁逸表情依旧冷静，声音淡然至极。

我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视线定定地落在宋宁逸的身上。

是啊，就是千刀万剐。

用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割下身上的血肉，尽管千万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却仍然不会死去。

我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一天。

我终于在风光霁月的江太师家中找到了他这些年指示手下残害忠良同僚的证据。

然而，就在我想离开时，江明发现了我。

对我的背叛，他简直气疯了，竟是直接将我堵在暗室里，派人上了刑。

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我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因为一墙之外，他和宋宁逸交谈着。

宋宁逸孤身一人，他若是发现了江明的秘密，江明不会让他活。

墙外，江明含笑问他：“宋世侄，赵家一门再无活口，我们便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又何必对赵家灭门案如此穷追不舍？”

而宋宁逸的声音无比冷漠，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他说：“我的家人都在地底下，江太师想做我的家人，便和江初星一起去找他们团聚吧。”

……

我的尸身被运回了镇抚司。

宋宁逸提审了小乞丐：“尸身是在哪里找到的？”

小乞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荒郊野岭，全是血腥味，野兽在吃她……”

几个关键词，已经将我的死状拼凑出来。

我不愿回忆那些痛苦的回忆，撇头飘出了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宋宁逸从审讯室走了出来，缓缓进了停放我尸身的房间。

我跟了上去。

我的尸身仍被一张草席卷着，随意丢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

宋宁逸缓缓上前，将我的面容露出来。

他沉默许久，忽然笑了，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你还真死了。”

我望着他，也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

宋宁逸盯着尸身的那双黑眸翻滚着汹涌的情绪，他哑声问：“为什么要杀赵尚书一家？”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静静地望着他。

我想起了五年前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为江明杀人，赵家整整十口人。

但我留下了江时安。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半大少年躲在床底，一双含泪的黑眸里满是恨意，死死地盯着我。

我留了他一命，将他带在身边。

我告诉他：“你是赵家十口人里唯一活下来的，从今以后你就叫时安。”

我还说：“你若是恨我，就跟着我好好学吧，我这条命留给你，我等你亲手杀了我。”

……

就在这时，白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我的思绪打断：“大人，从江初星私宅带回来的男子愿意坦白了！”

我跟着宋宁逸走了出去，来到了关着那男伎的房间。

这男伎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口好了许多，但仍有些怯弱。

见到宋宁逸，男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大人，此事与初星无关，是她从江太师手里救了我！”

第10章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

男伎颤抖着开口：“我与初星出自同一个慈幼院，江明表面上是风光霁月的太师，但私底下却是个邪魔，他培养那些领养的孩子做武器，帮助他残害那些与他政见不同的大臣……”

男伎一点点揭开江明的真面目，说到恐惧时更是涕泗横流。

“那年在慈幼院，初星曾经提醒我不要和江明走，可我却听了乔素儿的话，以为她是想单独去太师府享乐，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竟然是她救了我……”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宋宁逸。

我大概是想从他脸上看到类似震惊、痛苦、后悔、崩溃之类的表情。

你看啊宋宁逸，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坏吧？

其实我都是被迫的。

可是他只有满脸淡漠。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我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说：“无论如何，人是你杀的。”

而我无从抵赖。

这时，一道充满不可置信的声音猛然响起。

“这不可能！”

我回过头，乔素儿正站在门外。

她的脸像窗户纸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愤怒。

“这不可能！”

乔素儿重复着，她的眼睛瞬间红了，猛地冲进来抓起那男伎的衣领。

“你和江初星是一伙的，你们故意合起伙来骗我们，是不是！”

她像是世界在眼前崩塌了一般崩溃，几乎毫无形象地大吼着。

所有人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