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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点点的雨开始掉落，两个货主小声商量一番，他俩想坐公交车走，但又怕付朝阳拉着他们的货跑了。话说的非常婉转，听着就是读过书的人说出的话，付朝阳书读的不够多，但是心思够细，他能听出来。

　　“那这么着，这是我身份证，押给你们，学校门口公交站集合呗。”

　　两个眼镜同频点头，他们是那种心眼很小但又不肯把小心眼示人的人，他们对付朝阳很感激，这个决定很快成交，其中一个眼镜还许诺多给他两块钱。

　　付朝阳摆摆手，这两块钱买的是什么？是他不把东西拐走？给他俩一颗定心丸？这个社会太小看他了。

　　雨越下越大，行人很少又是下午时间，公交车上都是座位，坐车的人应该很享福了，付朝阳随身带的塑料布跟雨衣都给了电脑桌，他皱着眉头翘起屁股踩着车蹬子往前走。到了上坡路，他索性站起来登车，环路上有点积水，如果不使劲，车还有往后退的可能。

　　一声闷雷之后，雨势倾盆而下，他在几分钟前预测这雨会马上就收，没想到截然相反，他四处看看，只有立交桥下能躲躲雨，但是骑到跟前又是没膝盖的积水，这很危险，比淋雨危险多了，那就接着走，东西不湿就成，反正他已经是水里捞出来的了。

　　车骑到他们约定的学校门口时，雨突然收了，竟然还看到了一点彩虹，刚才那两个人衣着干爽的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付朝阳脸上的水由头顶往下流，说不清是雨还是汗。那两个人真有福气，一路只是隔着窗玻璃欣赏了雨景，等下车雨也停了，这世界上确实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差。

　　等付朝阳把插片一样的电脑桌搬进教学楼的电脑教室，两个人提出了他们的第二个要求，把电脑桌组装好，然后搬到指定位置：“你刚说你会的。”

　　两个人还是很感激车夫没让电脑桌沾到雨水，掏出二十，这钱你拿着，给我们全装好。

　　付朝阳今天第一次笑，这二十块钱挣得真不容易，不就是电脑桌吗？有什么不会的，比打家具容易多了，这比坑蒙拐骗容易多了。

三十七

　　劳心的买卖让付朝阳身心俱疲，但是劳力的活计却让他倍感周身舒爽。

　　在把电脑桌送到学校的第二天，他独自把八张电脑桌组合好。组装第一张的时候他用了一个半小时，看不懂每一个部件都是干什么的，桌子下边有个灵活的能抽拉的小台子，那是当电脑键盘的，电脑键盘又是什么样呢？他一无所知，但是听人家旁边敲键盘的声音，跟算盘珠子差不多，噢，原来计算机，也是计算用的。

　　等他装到第八张桌子的时候，他只用了半小时不到，完全是机械的体力活，谁该在什么位置，他早就摸透了，就跟他就该在凭本事卖力气的地方，靠辛苦挣钱一样，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

　　半个月过去，摊位被人恶意破坏的事毫无结果，派出所的小片警说人家摩托车丢了都没说什么，你那不就衣服让烟头烫了吗？等着吧。董健康也来找过他一次，他还是那么憔悴，付朝阳看着可怜，他的爱人，那个戴眼镜的严肃姑娘，生完孩子心情一直不好，心堵了连带着奶也堵了，董健康以前走路都要蹦，现在脚底下跟带着镣铐似的，跟地上蹭着走。他的意思是，这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就算是解决了，付朝阳在市场里也是众矢之的，不一定什么时候谁给他使个绊子。市场这种地方，一半黑一半白，一半靠规矩一半是江湖，付朝阳这样什么都按规矩来的，其实也不太适合这地方。

　　董健康一侧头，付朝阳才发现，他不光是额前的头发白了，鬓角白的更多。

　　“你没遇见什么大事吧？”付朝阳问他。

　　“什么大事都没有，但是什么小事我都摆不平。”董健康说。

　　付朝阳还想说什么让董健康止住了，“你这人啊，不成我还是给你找个地方上班吧，坑蒙拐骗你不成，最后还得让人害。”

　　付朝阳摇头，他自己能养活自己，怎么还老让别人给找工作呢？

　　刘炀的保胎假结束了，她穿一件宽大的罩衫，肚子还远没有形成规模，她拎着饭盒走进调度室，坐着一圈聊天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她。刘炀的神态很从容，她不想让他们得逞。她的座位上堆着别人的一些杂物，之前跟她关系要好的售票员今天默契的都出车去了，她也不问，就默默把东西挪到一边。

　　那个很会来事的小售票员来了，车队长叫她。

　　周围的人都深吸一口气，刘炀就是平时拔尖了点，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如果她没有连年评先进，她在车队里的人缘必定是头一份。车队长叫她是凶多吉少，队里会怎么处置她呢？话又说回来，刘炀又犯了什么错？她拼死拼活得来的上学名额被人顶替了，他的丈夫吓唬了一下领导，连领导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她又犯了什么错？

　　刘炀进屋的时候，屋里坐着三个人，车队长，主抓车队纪律的副队长，还有女工会主席。车队长还是让她坐，但是表情严肃。女工会主席礼貌地问候刘炀身体之后，把接力棒交给副队长。副队长向来是唱红脸的，平时不出手，但是出手旁人都怕他，车队长一脸信任的看着他，听他跟小刘同志说问题。

　　这位副队长很有经验，先是起立，然后身体前倾，眼睛向下注视被训话者，然后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发出问题：“有人举报你在红桥市场倒卖服装，情况属实吗？”

　　这话确实把刘炀问住，这事少说也大半年了，本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业余时间摆摆摊，何况那摊位就是她自己家的。车队的套袖，工作服包括卖票的夹子都有人往家拿，卖到劳保商店或者给孩子当玩具。刘炀起初是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事确凿，然后连带着把别人的蝇营狗苟一并说出来？跟她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同事一并被她点出来？

　　她没想好。

　　于是，她回答：“是谁举报的？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副队长表示，他要保护举报人，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这是不怀好意的明知故问，刘炀在红桥市场帮丈夫摆摊的事，车队的人几乎无人不知，不少女同事还收到过刘炀送的丝巾丝袜，她不觉着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但是现在这件事要扎她一刀。

　　“我帮我爱人卖卖东西，怎么了？我们家是个体户，是社会主义经济的一种合法形式，有工商执照，我自己家的买卖，我帮着看看摊位，有错吗？”

　　车队正式职工参与个体经营，犯了车队的规矩，还得罪了车队长，是大错。

　　三位领导从刘炀的眼睛里看出来，她是不准备悔改了，而是准备一错到底，她在领导们面前拍了桌子，把给她压迫感的副队长吓了一跳。 唱红脸的副队长，唱白脸的女工会主席跟主持正义的车队长，让刘炀自己选，一是调到远郊线，一是休个长病假。

　　刘炀在桌子上拍了第二下。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她暂时还没想好，但是她一分钟都不想继续在这车队待了。索性就到市场去，去自己家的摊位，大大方方帮自家叫卖，碍着谁了呢？

　　走到一半，右手边就是天坛公园，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买了一张门票，五毛钱，进去就是另一番天地，进去走不远的长廊上有人在唱京戏，她找一块空地坐下，头靠在柱子上，锣鼓点在耳边有节奏的吵闹，刘炀的主意又改变了一点，她不想告诉付朝阳，等这一切都想好了，一群勾着花脸的人在她眼前晃来荡去，她睡着了。

　　五一一过，气温上升又不热的过分，即使在街上无所事事也会觉着心情舒畅。这是刘炀体检的日子，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胎像平稳，家里的风浪丝毫没影响到它。

　　刘炀最近胖了一点，不用起早贪黑，起床之后就到附近的公园去散步，她基本默认了第二条路，只是没告诉付朝阳。

　　从妇产医院出来，付朝阳把刘炀一直送到甜水园的公交站，一手挎着装着水瓶子跟薄外套的布兜子一手挎着刘炀。远远一看，车来了，刘炀接过包准备上车，付朝阳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还有什么话需要嘱咐，他拉了一下刘炀的袖子。刘炀回头冲他摆出个笑脸，脸色红润润，看着很精神：“晚上见。”转身又要往车上走。

　　付朝阳停顿了几秒钟：“我送你上车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