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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大雨，那些细细碎碎的细节，那些排挤，欺负，白眼相待，讲到陈夏凉对董媛做的事情，讲到我想阉了他但是失败了，讲到后来高考落幕，所有人都消失了。

　　然而，当记者问到我，为什么董媛被排挤的时候，我却语塞了。

　　我不是她的第一个采访者，在她之前的采访中，董媛是一个，不讲卫生，自私自利，谎话连篇，不识好人心，孤僻，不喜欢说话，学习不好的学生。

　　她认为，这些是董媛高中受排挤的原因，问我是不是也这么以为。

　　我说：“可能看起来，确实有时候比较奇怪，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当我的采访被发出来，被挂在微博上被大家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董媛一改她平日里的平和，彻底地爆发了。

　　虽然已经立春许久，但是春脖子短的北方，寒风依旧刺骨，出门依旧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时隔很久，我好不容易将董媛拉出来遛弯。自从她跟记者胡说八道我俩的浪漫情史之后，她反而是怂了起来，更加不愿意出门。

　　遛弯的时候，她在手机上看到了一切。

　　她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用力扒拉着手机，足足停滞了十分钟。她手指抖动起来，我问她她在看什么，她也并不理我。我干脆将手机抢了过来，看到的那一瞬间，却立刻傻眼。

　　我知道她们抢占流量的速度向来很快，但是第二天就，快到我还没有给董媛打预防针。

　　董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小溪一样流出来。

　　“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跟记者说我们在一起了，因为我撒谎了，因为我骗他们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你就这么不愿意承认……”她哽咽起来，“就算，就算我说的，可能是吧，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可能是，可能是，所以你就……你就……”

　　我看着她，她的每一点悲伤我都感同身受，我走过去，想要拥抱她，却被她狠狠地推开。

　　她个子小，力气却很大，我被推到旁边的铁护栏上，铁锈粗粝地滑过我的手掌心。

　　她蹲了下来，用手捂着心口，哭着哭着用力地干咳了起来。

　　我依旧走过去，我将她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将她整个人死死地箍在怀里，我能感受到她整个人的挣扎和抗拒，我用力抚摸着她的头，靠近她的耳朵，说：“董媛，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事实，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未带我说完，她用力地踩了我的脚，我不由得松开手……

　　“你看，”她的脸上狰狞了起来，“你被踩到了，就会松手。”

　　她扭头便走，冷风中，深一脚浅一脚，下一秒就要摔倒的样子。

　　“你不能永远逃避事情的真相！”冲着她的背影，我喊了起来，“被欺负被排挤根本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你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霸凌者，你这样就舒服了吗？”

　　“你根本就不懂！”她突然停下，转过身冲我大吼，“你根本不懂，你不知道，一想到那些日子，就会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怎么会有人，能那样子活下来呢？”

　　“我是不懂，”我说，“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让我走进去过你的世界……”

　　“明明是你一直在逃。”董媛打断我，“明明是，我需要你的每一刻，你都不在。”

　　我沉默了，在那些我反复推开她的日子里，一定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

　　“十年了，”她的眼泪流着，“想起来就会很难受，就算在十年之后的现在，哪怕是假的，就不能是我排挤，欺负她吗？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受欺负……”

　　被欺负是一种耻辱，她宁愿承认她是霸凌者，也不愿意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看到你……我也总是会想起来那些日子……”她哭着说，“陈煜，我真的，很谢谢你，可是，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来那些日子……”

　　她哭着，控诉着，第一次发泄着不满。我是她不愿意回忆的高中生活的一部分，是灰色日子里的一抹色彩，可也只是一抹，抵不住那段时光都是灰色的。

　　“6月5号那天……你知道吗？”她脸色苍白，哭得几乎要断了气，“我要喝我杯子……里面的……水，可是，王粲却说，里面被吐了唾沫，她们就笑，我喝了，她们在笑，我不喝，她们让我猜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长喘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之前觉得高考很快就过去了，高中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幼儿园很快就过去了，小学很快，初中很快，可是，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我拿开水砸了她，对，新灌的暖壶，还是我自己，那些全是我自己灌的，我全都还给她了……”

　　说到最后，她又哭又笑……

　　“可是，就这么一次，我就这么一次，她直接就摆烂了，她躺在那个破医院那么久，好像我是杀人犯一样……”说着说着她又嘶吼起来，像一只困在陷阱里面的老虎……

　　我走过去，抱住她，这次她没有反抗，任我轻轻抚摸她的背。我能感到，她逐渐软了下来，像是一朵玫瑰花在我怀中枯萎，我听见她哭着说：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坏了……”

　　我轻拍她的背，想要为她抚平那许多年的伤害，可是我也知道，那些过去是无法弥补的伤害。她被那一杯不知道真假的吐着口水的水逼到绝境，在那样大的雨里被陈夏凉那样的畜生逼到绝境——延续到十年之后，是衣柜里冬天色彩斑斓的衣服，是夏天里裹得严严实实，是这么长的头发没怎么剪过穿越这座城市想要找一个女理发师，是她这么多年也没有办法忘记，装着忘记却憋着一口气活到现在。

　　我怎么忍心说什么，只想抱着她，告诉她，十年之前的许多时刻，我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可是现在的我，会一直在的。

等待审判

　　董媛拔掉王粲氧气罩的视频，在网络上突然蔓延开来。

　　董媛看到的时候并不意外，直接点了关闭，盘腿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白开水，认真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你放出来的？”我问她。

　　她瞪大眼睛，一副她疯了才会放出这种视频的表情，狠狠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回答我，她没有再给王粲的父亲打钱了。

　　“你这是故意杀人你知道吗？”我问她。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他养一辈子老了？”董媛斜着眼睛反问我。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王粲的父亲没完没了地威胁，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董媛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嘴越来越硬，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就是要当，彻头彻尾的恶人，才不要当，那个被欺负的人。我才不会像叶亮一样，就因为他们欺负我，就自杀，那样只会如了他们的愿。”

　　“你不怕吗？坐牢，被判死刑，你父母呢？你全都不怕吗？”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害怕和恐慌展露无遗，可是她依旧倔强着说：“不怕，王粲欺负我的时候都不怕，她从来不怕我像叶亮一样死去，我为什么要怕，何况……”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说，“她是真的死了。”

　　说完后她立马端起来水杯，又灌了一大口水，水倒了一身，她又啪地一下将杯子掷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吗？6月5号那天，就是我砸了王粲的那一天，学校叫我爸妈去，我爸妈在路上出了事，我妈死了，我爸残废了，这一辈子，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所以……”

　　她的眼睛湿润起来。

　　“所以不要提我爸妈。”

　　她说完扭身站起，径直打开门，鞋子也不换，穿着拖鞋就走了出去——我知道，她又想逃了。

　　一tຊ个念头突如其来蹦了出来——不能再让她逃掉了。

　　我追了上去，她摔门而出的那一刻，门哐地一声将我伸长胳膊夹了正好，我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下来，一个大跨步冲了上去，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腕。

　　她手腕细小，轻轻一拉，整个人几乎都要跌到我怀里，骨节分明的肩膀狠狠地撞在我的身上。

　　我才第一次感觉，她是这样的瘦小，虽然嘴比鸭子还硬，可是明明是瘦了，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的食欲不好，睡眠不好，她却口口声声要做个恶人。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恶人。

　　“你松开我。”她说着，却并不挣扎。

　　“对不起”我知道，我要是松开她，她一定会跑到哪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