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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杂草丛生处有一排污通垢的口子,圆圆的,还没手中的小竹篮底儿大。
提着的灯影晃了一下,从东边走来一人。
她直起腰,往菜圃里走,只做寻找春菜的动作,余光暗自打量来人。
身形娇小应是女子,提着的灯比她的这盏亮堂许多,应是绢布糊的。
绢灯只有府中主子可用,她隐约瞧出是谁了。
欣然迎上前去,“五小姐,更深露重,您怎的过来了?”
两盏灯汇合到一处,照亮姑娘鹅蛋脸杏仁眼。
沈佩恩欣喜唤她:“念棠。”
“我在屋里横竖睡不着,便来药圃瞧瞧。”
“你这是?”
苏檀垂眼笑笑:“摘些春菜。”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沈佩恩便猜到了。
大夫人虽不把坏模样摆脸上,但磨人的软刀子也不少。
小姑娘忍不住问她:“二哥可知道?”
苏檀摇头:“这点事哪至于让公子知晓,我若是这点磋磨都受不得,往后更无法在府里立足了。”
沈佩恩唔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
二哥纵然会护着房里人,但又不可能时时在府中,念棠想着自己立身,不一味媚上,倒是清醒。
“也对,那我先去看草药。”
苏檀颔首,接话道:“五小姐,奴婢帮您提着灯吧,晨露还没下,春菜还需过会才摘。”
“好啊。”
药圃就在菜圃隔壁,两亩地,散发出淡淡药香。
叫人莫名心静。
沈佩恩蹲下身子一株株查看,苏檀便为她举着灯,两人搭伴同行。
苏檀目光投向一株幼苗,好奇问道:“五小姐,这株可是甘草?”
“正是,你还识得草药?”
苏檀摇头,“只认识一两种罢了。”
她确实不认得,之所以认识甘草,还是乔煜教她的。
乔煜是隔壁乔叔叔的儿子,比苏檀大一岁,从小就对中草药感兴趣。
后来也确实考入了医学院。
如果两个世界时间流逝相同的话,八年过去,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了吧。
那天在游乐场,乔煜说等坐完过山车就告诉她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她不知道。
苏檀黯然垂眸,因为她回不去了。
沈佩恩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回忆。
“念棠,你若是对草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苏檀回过神,欲言又止:“会不会搅扰五小姐……”
其实她很想学,楼中学会的歌舞琴棋虽雅致,却不如懂医更实用。
至少危急时刻可以保命。
沈佩恩拔去一株杂草,回眸看她:“有何搅扰,赶明儿带几本医书图鉴先给你瞧瞧。”
“若有兴趣,再往深了读。”
五小姐顿了下,略有局促:“你可识字?”
倒不是嫌弃她的出身,只是担心她看不懂。
苏檀明白沈佩恩的意思,折中回答道:“勉强识得几个字,为附庸风雅,楼里有教过一些。”
这是实话。
培育一名出色的花魁,确实面面俱到。
提起念棠的过往,不是沈佩恩的本意,她对她友善笑笑:“若有不懂的,随时问我就好。”
“或是问二哥,他啊博学多识,茶道药理都能高谈阔论一番。”
苏檀用力点头:“好。”
沈佩恩:“那咱们现在先认起来吧。”
“你瞧这株是黄芩。”
“那是当归。”
苏檀顺着沈佩恩手指的方向,一株株仔细辨认熟记,然后在角落刚冒芽儿的几棵草面前停住。
“五小姐,这是何种草药?”
沈佩恩努努嘴,眉头一皱:“我也不清楚,二哥前几日交给我几粒种子,叫我先种出来再看。”
小姑娘冲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可别告诉旁人,二哥行事向来隐秘。”
苏檀郑重颔首:“念棠明白。”
第22章 同屋
大半夜奔忙,苏檀跟着五小姐看完药圃,又采完鲜嫩的枸杞尖儿,这才回到松鹤苑。
略洗漱后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有人叩响她的房门。
入府多日,苏檀知道要早起,可这也着实太早了点。
起床气早被磋磨没了,她拖着疲乏的身子下榻。
披薄衫,趿着鞋,睡眼惺忪拉开房门栓。
“吱呀”一声轻响,抬眼看向门外的人。
老妇约摸五十出头,中等身材偏瘦,穿枣红锦褂深蓝布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脸型圆长,眼窝深陷,眼尾细纹分明。
看向苏檀时,不似寻常嬷嬷从上到下打量,而是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仅对视一瞬,就好像能瞧进人心里去。
通身的沉稳之气,显然是历经后宫沉浮,积淀数十年锤炼而成。
晨风扑人,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苏檀一下子醒了瞌睡,不由站直些。
想必这位就是太后娘娘拨来伺候沈修妄的老宫人。
让松鹤苑众人谈之色变的——
姜嬷嬷。
姜嬷嬷端看她两眼,不冷不热道:“每日卯初一刻去我屋里学规矩,现下你还有半刻钟梳洗换衣。”
“若是迟了,后果自己担!”
苏檀睁大眼睛,默默吞下一口唾液,点头:“是,有劳姜嬷嬷。”
老妇瞥她一眼,转身便走,步伐有条不紊,腰背笔直。
苏檀扶着门框徐徐呼出一口气。
学新一轮的规矩,有的磨了。
姜嬷嬷在侯府中地位特殊,虽为仆,却有一个单独的小院供她住。
白墙黑瓦,古朴干净。
一只布谷鸟落在房顶上,刚站住脚,就被木雕窗里传出的斥责声吓得扇起翅膀飞走。
“腰身软成面条似的,直些。”
“屈膝礼下盘要稳。”
“啪!”
是戒尺打中小腿肚的声响。
“手也伸出来——”
屋里,苏檀额上冒汗,朝姜嬷嬷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姜嬷嬷板着脸,一手捏着乌油木戒尺,再高高举起,挥下。
“啪!”
掌心一阵火辣。
苏檀紧紧抿着唇,感受着疼痛逐渐蔓延变为麻木。
她在流芳楼学的规矩应付恩客游刃有余,但在这规矩森严的侯府里显然不够。
更因为动作软而无力,显得不端重。
姜嬷嬷冷眼打量她,倒是个能忍的。
“继续练。”
“是。”
一连数日。
苏檀夜里摘春菜,还不忘提着灯照着医书图鉴,一株株辨认药圃里的草药。
两亩地,上百种药,已经能认个大概。
凌晨学规矩,被姜嬷嬷训得大气不敢出。
白日里还要近身伺候沈修妄。
她时常抬头望着院里四四方方的天,默默鼓气。
若眼下暂且瞧不见出路,那便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条路来。
三月末,京中多雨。
又是午后。
檐外雨打芭蕉,滴滴嗒嗒,叫人昏昏欲睡。
窗外一陇翠竹,绿玉妆成,飒飒含姿。
紫檀书案前,沈修妄靠着太师椅,穿家常青白直缀,手中正捏着一卷书,垂眼细看。
读到趣味之处,便提笔蘸墨在旁边注释几行小字。
苏檀立在他身侧研墨递茶。
忙起来也就罢了,难得清闲,上下两层眼皮子越发往起粘。
她强撑着精神,暗暗掐自己一把,真怕困死一头栽倒。
为了缓解困意,她目光往沈修妄看的书上移去——
《游川志》。
沈二公子果真闲情,待在家中筹划的也是游山玩水。
好生羡慕,她也想呢。
再多看几行苏檀便淡淡收回视线,望梅止渴,井中观月,没趣。
今日跟着姜嬷嬷学烹茶,虽然步骤还不够灵巧雅致,但好在有基础,总归没再被打手心。
偏偏姜嬷嬷为人又极为苛刻,相处近半月,纵使苏檀做的再好,也没对她露过一回笑脸。
不过严师出高徒,现在没人能再挑她不懂礼、不守礼的错儿了。
世家后宅的规矩越学越多tຊ,女子被缚于条条框框之中的无力感也越来越深。
苏檀在心里暗暗叹气。
采薇姐姐的境况应该会比她松泛些吧,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