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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她坐在督军府院落的亭廊里，日复一日望着高墙外的天空，也会不住幻想若是有一天她能够走出督军府那扇大门，能够自由远行。

外面的世界又会是怎样的？

当时放足所经历的疼痛，都是暂时的，但因此所获得的价值，却会伴随宋抒清终生。

潘牧宸眸光微动，静静凝望着她，又垂下眼眸：“从前那样对你，是沪城局势紧张，我不希望你和我走得太近。”

他话音一顿，抿了抿唇：“如果你牵扯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多，并不是……”

宋抒清闻言却觉可笑：“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先同我说明？”

他什么都不说，却教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受尽他的冷眼嘲弄，守在督军府里苦苦煎熬。

尽管他或许有苦衷，有不得已，但曾经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恶意和耻辱却是无法磨灭的了。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我也不必独自一人饱受着身心煎熬的苦痛。”

宋抒清看着他，目光像是要直直往进他眼底，剥开他的心看看。

“我难道就一定会阻止你吗？”

潘牧宸微微一怔，随即别过视线，尽量显得平静：“抱歉，任务重大，我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第27章

潘牧宸垂下眼眸，敛去眸底万千复杂的情绪。

他说的委婉，宋抒清却已心知肚明。

与其说是潘牧宸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不如说是他当时不信任任何人。

思及此，宋抒清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你说的也对，我们本就是因包办婚姻才走到一起的夫妻，刚成亲你便赴洋留学去了。”

说到这里，宋抒清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连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你确实没有必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时她刚嫁进潘家不久，潘牧宸就离开督军府留学去了。

下人们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嘲讽她刚入门就守了活寡。

而婆婆潘老夫人更是将潘牧宸远走留学一事怪罪到了她头上。

为此不少指着她骂：“要不是侬父母为侬好说歹说，我还真是后悔替牧宸娶了侬，这才刚一进门，丈夫就要离家远走，侬让我怎么出去见那些太太夫人们？”

潘牧宸闻言，望着她的眸光幽深，当初他们成亲之后，不说多如胶似漆，但起码是相敬如宾。

宋抒清嫁给他之前也是名门闺秀里的大家小姐，他当初想的也是就算不爱宋抒清，起码也不会让她在督军府太难过。

只是事实好似并不如他所愿。

他眼神暗了暗，才开口道：“督军府那些年，多亏了你在，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会把从前来不及补偿你的都弥补上来。”

宋抒清看着他，眼睫一颤，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已经不想再纠缠这些了。”

潘牧宸怔愣着，还在思索宋抒清那句不想再纠缠的意思，便听她又开口道。

“现在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我们眼前，你有过实战的丰富经验，到时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请教你的。”

说罢，宋抒清便要先行离开。

潘牧宸心中一紧，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忍不住问道。

“你要是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又为什么会向政委问起我？”

宋抒清脚步一顿，目光无声落在潘牧宸拉住她的手上，提醒他松手。

但潘牧宸却像是没察觉到一样，纹丝不动。

“我只是正常关心一个同志的安危而已，就算换做是别人，我一样会问。”宋抒清忍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哑声开口。

潘牧宸凝望着她，宋抒清的清浅的眼眸中，只有坦然。

宋抒清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还有事要忙。”

潘牧宸终于苦笑着松了手，眼中是宋抒清从未见过的落寞。

但她来不及深思，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直到走出很远，宋抒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恰巧赵蕊正忙完过来，隔着很远便开始朝她招手。

她连手里的锄头都还没放下，便忍不住向宋抒清问起：“怎么样？见到了吗？”

宋抒清这才恍然大悟，赵蕊当时神神秘秘看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顿时失笑。

赵蕊看她这个反应，不禁疑惑了：“怎么了？难道他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第28章

赵蕊的话太直白，宋抒清顿时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

赵蕊也才察觉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挠挠头笑着解释道。

“当时政委向我说起这个事情，叫我也帮你多留意留意。”

她说完，话音顿了顿，看了一眼潘牧宸在的方向，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你一天天低头忙，也难怪会不知道。”

宋抒清心生疑惑，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听赵蕊继续道。

“那个叫潘牧宸的同志刚到延安的第一天，就在四处向人打听你的下落。”

赵蕊说着，又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他向人打听的时候，都是称呼你是tຊ他的妻子。”

妻子吗？

宋抒清不禁有些怔然，曾经的潘牧宸有多厌恶他们这段包办婚姻，她是看在眼里的。

当初她被迫当众露出小脚受辱，第一次目露哀求地看向潘牧宸。

他凉薄的唇却只说：“我厌恶包办婚姻已久，你自请下堂吧。”

宋抒清心底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因这句话被碾得粉碎。

即使到后来作戏的成分可能更多一些，但潘牧宸最初的不情愿一定是真的。

想到这里，她倏然觉得有些可笑。

真是时过境迁，造化弄人。

当初她连出个门都让潘牧宸觉得难堪丢人，如今她如他所愿地离开了，潘牧宸却反而要找她。

宋抒清朝她笑笑：“那已经是过去的关系了，何况我觉得，我和他现在先是有着一份共同信仰的同志，然后才会是其他。”

赵蕊闻言微怔，不知是回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一瞬被宋抒清看在眼里，回想起当初遇见江逸群时，赵蕊的神情就像是藏了心事。

但她当时侧面打听过，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也是那时，宋抒清才感觉到自己这个表面上开朗，似乎和什么人都融洽自处的好友，却从未轻易向任何人敞开过心扉。

注意到宋抒清的视线，赵蕊身子往后弹了一下：“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宋抒清笑了笑，这才收回视线，一脸正直地回答：“在看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赵蕊垂下眼眸：“没想什么。”

宋抒清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目露一丝愧色：“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却还从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赵蕊何曾见过她如此，闻言连忙摆摆手：“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哪用得着计较这些？”

宋抒清笑了笑：“是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总把心事藏在心底，我也想为你分担点什么。”

赵蕊默了默，才缓缓开口：“我总以为我会放下的……”

话音未落，她的眸底就闪过一瞬痛色，映日余晖的暖黄照在她的脸上，却莫名显出一丝悲凉。

宋抒清从未见过这样颓然的赵蕊，按下心绪暂且没有开口。

赵蕊的目光渐渐飘远，不知落在何处：“在加入队伍之前，我有一个在一起十年的爱人。”

“他比我要先加入，在分别之前他告诉我，自己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必须要去完成。”

“他说要我等着他，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等到他……”

第29章

赵蕊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但宋抒清却从她眼中看出深刻的沉痛。

这么久以来，赵蕊都怀抱着一丝希望等待过无数个日夜，这其中的煎熬苦楚，宋抒清都心有所感。

她的心也被牵引着泛起一阵酸涩。

倒是赵蕊说完，抬手抹了抹脸，笑道：“说出来的确好受多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哈哈……”

宋抒清看出她笑容下的强颜欢笑，却没有说破。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够妥当。

若是换了自己，兴许还不如赵蕊。

“好了，你怎么比我还愁眉苦脸的，他人虽然还没回来，但我的日子照样还是要过得。”赵蕊笑着说道。

她一笑，就又变回了那个终日里爽朗欢脱的赵蕊，仿佛刚才颓然消沉的赵蕊只是宋抒清的错觉。

赵蕊看着宋抒清仍然微蹙的眉头，不知她又在思虑什么。

比起她来，心事更重的显然是宋抒清。

“你也不用担心我什么。”赵蕊自然地拍了拍宋抒清衣角上的灰，开口道：“这么些年我也早就想明白了，像现在这个时候，人还能活着见到明天就算不错了。”

“过好现在每一天的日子才是当紧。”

赵蕊的这些话，都被宋抒清深深记在了心里。

她也这才发觉，很多事情，赵蕊都比她看得要开。

入夜后，月寒如水。

潘牧宸躺在床上，心口仍控制不住的悸动。

他缓缓伸手拿出那只怀表打开，里面的照片已然泛黄，却依旧保存完好。

过去八年里的每一晚，他都会像现在这样，用指腹轻轻摸索过照片里宋抒清那张温婉的脸。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安歉疚的心稍有一丝慰藉。

他深知自己与宋抒清之间，虽好似近在咫尺，却也隔着千山万水。

但即便如此，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感却如同野草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顽强生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