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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久没有这么喊他了，像是恍若经年，又像是跨越了很多世，她又再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萧兰红肿着眼眶，明明是看他，却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无数功勋将你推至高位，铁骑之下，白骨累累……”

那些亡魂，将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天堑。

她的话，是耶律完无法承受之重。

他呼吸仿佛停滞，若是从前，他必然是无法理解这样的痛楚的。

可当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夜夜梦中，皆是亡魂索命。

大抵是情绪起伏太重，耶律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怔怔的将日夜不得安眠的事情，脱口而出。

萧兰的眼底全是红血丝，“你大可安心。”

说完，她转过身，强稳住情绪，冷静道：“如果真的有鬼，那么在半年前，你们踏破雁门关之时，耶律军走不出雁门关。”

言外之意，若真的有鬼，地底下的汉人早就爬上来了。

耶律完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目光虚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萧兰……”

天上下起了雨，将行人全部淋湿。

耶律完仿佛察觉不到身上的黏腻，和切肤的凉意，只怔怔远方。

他心底弥漫上一股强烈的预感——

如果就此放走她，他们二人之间，便再也不会重逢了。

他迈起僵硬的腿便要走过去，徒然，手臂上强烈的痛意将他想法扯回。

耶律完这才想起，他在战场的时候，被敌军用刀伤到了手臂。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厮杀中无法分神，他又继续投入了歼敌之中，便也没有顾及。

鲜血还在从衣裳刮破的口子溢出。

耶律完挑了挑眉，心中首先冒出的想法，竟然是萧兰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受伤……

他摇了摇头，缓缓朝官署走去。

另一边。

萧兰才走到一半，便碰到了手里抱着兔子的女奴隶，她正站在一个店铺屋檐下。

她一怔，道谢过后，便从她手里接过了兔子。

女奴隶盯了她一会，语气确认道：“你不是拉则。”

第38章

萧兰垂眸，没有否认。

“四皇子对你，很不一样。你的言行举止，也很不像拉则。”女奴隶盯着她怀中的兔子，话题一转，“我开始以为你是个坏人。”

萧兰微怔，又很快定住神，温声道：“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养兔子的姑娘，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女奴隶扯了扯嘴唇。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萧兰却蓦然出声喊住她：“你们今晚是否要出城丢那两个尸体？”

对方不禁怔愣：“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丢吗？”

萧兰将兔子放进斜跨包，踏进了雨幕，笑道：“不，我是想麻烦你，把我丢出去。”

这回，对方更愣了。

可她很快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夜色弥漫，骤雨四起。

雨水将城墙外的血腥都冲刷了个干净，仿佛一切厮杀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落雨声噼里啪啦作响，让人隐约从心底生出安心的感觉。

萧兰从尸海中爬起，摇摇晃晃便朝南方走去。

拉则有些担忧：“阿兰，我们若是碰上了四皇子派出的追兵，该怎么办？”

萧兰摇了摇头，笃定道：“他那人只会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他只会想，一个被挑去脚筋之人，怎么可能远行？”

“在者，我们连夜走，等到了下一个关卡，我们便可以买辆马车……”

耶律完的军队，要是想拦住她。

便得先过了下一个城池的检查。

要追她，不如先打下平歇城。

一人一兔走了很久，可萧兰一瞬都不敢停。

她已经很累了，可当她闭眼之时，她又会想起那些过往。

耶律完想让她做金丝雀，攀附他人的兔丝，却从不管她想不想……

拉则怕她睡着，低声给她唱起了草原上的歌，旋律悠扬，让人仿佛站在山颠上，俯瞰着尘世间的万物。

终于，天亮了，雨停了。

萧兰到了平歇城。

甫她一进城，便看到了街上窸窸窣窣的摊贩，以及许多缩在角落、衣裳破烂的流民。

拉则对此表示：这里比雁门关好上很多。

“却也没有好多少。”萧兰冷静道。

话落，她朝着成衣铺走去，掌柜见她一身鲜卑人的打扮，顿时走了过来，面上带上了讨好意味的笑：“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样式的衣服？”

萧兰瞥了一眼陈列在侧的衣裳。

五颜六色，看得她眼花缭乱。

纤指一指，萧兰扭过头道：“我要那件灰色的裙子。”

掌柜连忙点头，一边夸赞她好眼光，一边走过去，将衣裳取下。

萧兰付完钱，便拿起包裹往外走了。

她又快步走去西市重金买了匹马车，雇了一位车夫。

做完一切后，她马不停蹄地往南行驶而去。

萧兰的心情极其急迫，连衣裳都是在马车内换下的。

连夜的折腾，让她的脸色都白上了几分，萧兰掀开车帘，才想透透气，便看到路上坐着的灾民，都定定的盯着她。

就像是一匹，快要饿死的狼，眼冒绿光。

萧兰蹙眉，将帘子放了下。

拉则悄声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萧兰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手：“流民成灾。”

第39章

一路南下，萧兰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她总是觉得，若是她微微一出神，亦或是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耶律完身边。

车夫终归是人，不能一直不歇息。

等到夜间的时候，萧兰便和拉则轮流守夜。

她们越往南走，便发现阳光愈发的暖，连带着地上的草木都多了起来。

车轱辘碾过草丛嚓嚓作响渐渐微弱，车停了，萧兰从车厢中走出。

车夫想要扶她，被她拒绝了。

看到已经到了南方，萧兰连日压抑的心，也松了几分，她大方的将银钱付完给车夫，而后便朝着城门口走去。

世道乱，能用得起马车的，都是有钱人。

萧兰才进城，便收到了一众好奇打量的视线。

她四下看了看，找了一位大娘，一边递银子，一边问她：“老人家，不知肃王是住哪？”

肃王，便是那位打着复汉头衔向北进军的人。

萧兰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她的亲人中，是否有人名字中带着肃字，却没有找到。

而大娘也没有让她失望，如实给她指了路：“肃王？你一直往前走，路过一个算命摊，便往右走，然后再走过一个糖水铺，那块地方，从前有一个比武场。”

现在，它已经成了肃王招幕僚的地方。

乱世出英雄，英雄想成王，伯乐便得找到自己的千里马。

萧兰打听到了，那位肃王，每日酉时的时候，都会在那等候投靠他的人。

她沿着路走了过去。

比武场，围着一群人，他们都很安静，只盯着正中央。

萧兰顺着他们的眼神望去。

正中央，放了两把椅子，一个素服男子，一个衣裳有些破烂的男子。

两人在执棋对弈，也正是因此，大家都没有吵。

萧兰庆幸，自己选择了静观其变，否则她就得出一回丑了。

素服男子很快便败下风，神情凝住。

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坦然的起身，笑道：“肃王殿下，是我输了。”

另一名男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他也跟着起身，伸出手将对方扶起，“你已做的很好了。”

举手抬足间，尽显与他穿着相悖的华贵气度！

萧兰怔在了原地，心底瞬间变得五味杂陈。

不仅是因为她猜错了两人的身份，更是因为肃王那一张脸，和她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

她的堂哥，萧长瑜。

肃王是想来寻一个幕僚的，但是最近局势动荡，许多人听说鲜卑的四皇子叛变耶律部落，占据雁门关以北，都有些意动，陷入了观望状况。

他们想看看，是鲜卑可汗胜，还是耶律完赢，亦或是肃王这个打着复汉的人获胜。

萧长瑜站在台上，视线一扫，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烟灰色的女子看着自己。他本能的就要转移视线。

下一刻，他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那女子还在怔怔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像极了他故去的堂妹。

那个天下最美的女子。

那个死在塞外的女子。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萧长瑜最初收到消息，说萧兰死在塞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冲去塞外，将她带回来。

然后，他便被家里人关住了。

等他在出来的时候，外头早已变了天，鲜卑人已经清理完了大汉皇室的忠臣，包括他的全家。

他拉着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用复杂的神情看着他，然后道：“郡王，快逃吧。”

思绪回笼，萧长瑜迈起腿，便直直朝萧兰走去——

第40章

夕阳正好，将四周都烘托上了暖黄色。

萧兰站在人群中，看着退散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