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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可想而知，这回大获全胜多少是让他出了口闷气的。

坊间也是一片欢欣鼓舞。尽管日伪控制的报纸新闻皆大肆抨击刺杀暴力“蓄意破坏中日和平”，人们私底下却无不拍手称快，自日本横行租界以来低落的抗战信心，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作为有功之臣，萧景明既得了重庆方面的嘉奖令，也收到了简凌心传达的党组织的表扬。对于紧接刺杀事件后的日军码头仓库遇袭，军统方面虽惊疑地下党选择的时机过于巧合，暂时却也无暇深究其原委，毕竟眼下抗日才是首要大事。

半个月后姜薇出院，记忆虽是恢复了，对于遇袭之事，仍旧想不出什么头绪。而她思虑一多便容易头疼或强烈晕眩，萧景明不愿加重她的负担，遂撂下不提，只命人暗中调查。

医生嘱咐要在家静养一阵，姜薇又不喜整日待在房里，总说闷得很。萧景明爱妻心切，特为她在花园里搭建了一座小小的西式亭子，内置舒适的扶手摇椅。姜薇很是喜欢，只要天气好，她白天大半时间都在此消闲，看看花草，晒晒太阳。萧景明一有空就来陪她，夫妻俩对坐喝茶闲话，任时间流淌在深深浅浅的光影里，散淡又平实。

四月下旬，又是樟树花开满树巅的时节，他们花园里没种樟树，风却总能带来街边樟树花的幽香。风再大些，细细密密的樟树花都会被送进墙内，黄黄绿绿洒落一地。这日萧景明瞧见，绕着亭子踱了两圈，便说在园中也种一棵香樟可好。

姜薇嗔他又突发奇想。他坐下，从茶食碟中拣了核桃仁剥皮，一面告诉她，这是有掌故的。旧时江南大户人家，若生女婴，便在家中庭院栽香樟树一棵。女儿到待嫁年龄时，香樟树也长得枝繁叶茂。媒婆路经院外看到此树，便知该家有待嫁姑娘，可来提亲。女儿出嫁时，家人要将樟树砍掉，做成两个大木箱，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之意。

不期然地，有什么浮出了记忆的深水。十余年前，某个潮湿的春日，樟树花飘洒的清香中，曾有人执着她的手，畅想婚后生活，同她笑言生女则种樟树的江南旧俗。

那么遥远的事，好像发生在上辈子，现在想起又是为何，连惆怅都生发不出半分。她自嘲地摇摇头。

萧景明只当她表示不以为然，兜回去道：“我说笑而已，不当真，咱们能在这宅子里住多久都难讲。”

姜薇回过神，睨他一眼，“那是旧时代的习俗，本就同我们的女儿不相干。我都想好了，以后她的亲事，全由她自己做主，哪怕她不嫁人我都依她。”

“好好，我都依你。”萧景明将剥好的核桃仁献宝似地奉上，得来她美目流转的一笑，似含着杏花烟雨，轻柔地扑到他脸上来。

时隔多年忽然想到陆望笙，她本以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巧合。数日后姑妈姜淑兰上门求救，她才领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当年南京沦陷，姜薇和萧景明随国民政府迁去重庆，姜淑兰同陆望笙留在上海，两边就此断了音信。重返上海后，顾虑到身负重任处境凶险，姜薇没再去寻访姑妈，她私心揣测，姑妈想必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她随萧景明投敌的消息，心中唾弃，大约是避之不及的。

其实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若不是陆望笙宣传抗日被关进了七十六号，姜淑兰四处请托无门，实在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来找姜薇。

“阿咪，求你救救望笙，”姜淑兰一见到姜薇就呜呜哭了起来，唬得姜薇赶忙扶她坐下，问她发生了何事。无奈姜淑兰哭得太厉害，连话都说不囫囵。刘妈端茶送来，见此场面也是一愣。所幸她脑子转得快，姜薇一个眼神示意，她放下茶水就出去了，且不忘将候在一边的仆佣一块带下去。

姜薇好言哄劝再三，姜淑兰方止了泪。这时她已哭得眼肿鼻红，石青色细棉布旗袍的前襟洇湿一片。姜薇递上热茶，姜淑兰摇头不要，抽出旗袍腋下别的手帕拭泪。姜薇在她身畔坐下，惊觉姑妈鬓边华发丛生，额头和眼角皱纹堆叠，面色暗沉疲态尽显，不复是记忆中那个精明的美妇人。她心中不由泛出些伤感。

姜淑兰哑着嗓子说：“上礼拜天，望笙讲约了朋友喝茶，出去再没回来。隔天七十六号到家里来一顿乱搜，我才晓得他被抓了，说他在工人夜校宣传反日，是共产党……”

姜薇心头一凛，打断她问：“那些人搜到什么没有？”

“应该是没有，他们翻箱倒柜搜了个遍，最后空手走的。”姜淑兰用手绢揩了揩鼻子，满脸惶惑，“望笙从没和我提过什么工人夜校、共产党，他这个人温文尔雅，处事熨帖，没有半点恶习，还烧得一手好菜……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本本分分在中学教音乐，得闲作作曲子会一会朋友，哪晓得他会瞒着我做这样危险的事……”

姜薇却想到当年陆望笙为好友被捕奔走之事，若她没记错，他那群朋友中不乏爱国进步人士，里面难保就有共产党。陆望笙受到感召而加入共产党，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事关重大，且为了保护身边人，当年的陆望笙在姜薇面前百般遮掩，之后更会谨慎小心，不向姜淑兰透露半分。

姜淑兰愈说愈无助：“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他那些朋友一个都找不到，我到处托人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晓得现在人怎么样了，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她想到什么，一把攥住姜薇的手，“阿咪，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前年我同陆望笙已经注册结婚，现在他正经是你姑父，你无论如何要救救他。既然景明在政府里混得这么开，他一定认识很多人，一定有办法救望笙的。”

陆望笙，现在是她姑父了？有那么一瞬，姜薇真真切切感到了荒诞。当然陆望笙和姑妈在一起这么久，注册结婚是合情合理的，可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姜薇仍不免五味杂陈，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见她眼神飘忽迟迟不答话，姜淑兰急了，眼中又蓄起了泪水。“过去是我们对不住你，阿咪，姑妈求你不计前嫌，看在你小时候我曾照护你的份上，或是看在你和他过去的情分上……”竟是越说越离谱。

姜薇皱眉截过话头：“姑妈，你别说了，我都明白。”顿一顿，她放缓了语气：“等景明回来，我就同他商量，我们一定会尽力营救。不如你先回去，留个电话给我，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送走了泪眼婆娑的姜淑兰，姜薇心中乱糟糟的，便又去了园中凉亭小坐。春末的风带着夏日临来的燥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她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第0105章 碧绿

刘妈随侍在旁，她见惯了姜薇晕眩发作，知道并不打紧，只消躺一会就能缓解。姜薇由她扶着回房躺下，服了药剂，昏沉睡去。下午萧景明回家，她已基本恢复，重新起来略作梳洗，将姑妈来的事同他说了。

陆望笙和姜淑兰的事，早在结婚之初，姜薇便原原本本地告诉过萧景明，因而萧景明对他二人全无好感。下午刚到家就听刘妈说姜薇又犯了头晕，就在她姑妈来过之后，他心中更是不喜。可这会得知陆望笙被捕，他不免也有些吃惊，眉宇间的阴云沉沉地覆了下来。思虑片刻，他说：“陆望笙是在工人夜校被捕的，那他很有可能真是共产党员，此事我需向简凌心汇报才好决定下一步行动。”

事不宜迟，萧景明打了个电话又匆匆出门去，直至晚间方回。晓得他还没吃饭，姜薇让厨房下了碗肉丝面端来书房。萧景明一面大口吃着，一面告诉她，陆望笙确于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共产党，主要从事沪上文艺界的地下抗日爱国运动，几首传唱甚广的抗日救亡歌曲，譬如《到前线去》《抗敌行》《码头先锋》皆出自他手。这次在工人夜校被捕，是因为他去给工人们上课，教唱抗日歌曲，不幸撞上七十六号搜捕，被抓了回去。

按说陆望笙的“罪名”并不严重，然而党组织虽努力周旋营救，却仍未能成功。得知陆望笙的妻子上萧家求助，简凌心向上级请示，同意萧景明动用在伪政府的关系尝试营救，前提是保证自身的安全。

萧景明叙述这些时，一直留意着姜薇的神情。她松松披了件米色晨褛，坐在他对面凝神听着，却并无惊异之色。他搁下筷子问：“陆望笙是共产党，你不意外？”

“不算太意外，早年在歌舞团，我就知道他有爱国热情，有救国之志，走上这条道路并不奇怪。令我惊讶的反而是姑妈。”姜薇微微有些怔忡，“原先多要面子的一个人，找上门来苦苦哀求，哭得一塌糊涂，可见陆望笙对她多么重要……”她咬一咬下唇，期盼地望向萧景明：“你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萧景明轻叹一声，伸手将她垂在腮边的散发拨开，“我尽量。”

萧景明先去新亚俱乐部找了史谨，讲陆望笙是姜薇的姑父，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音乐教员，闹不清状况跑去宣传抗日，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