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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面色瞧着更苍白了些，尽管面带笑容，却仍旧显得阴阴沉沉的。

此时众人的关注，倒多半不是冲着韩其章，而是他那位深居简出的日本太太菊池静子。坊间传闻她同日本某位高官沾亲带故，但军统内部资料上并未注明这一点，姜薇记得那上面对菊池静子的说明只有寥寥数语，指她是韩其章在日本留学期间认识的，比韩其章大两岁，其父是贸易商人，家世尚可。当然以韩其章的性子，娶这样一位妻子，必定是对前程有所裨益的。

姜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菊池静子本人。她有一双典型日本式的细长眼睛，鼻子略大，嘴唇却薄而秀气。穿件淡绿色正绢改良旗袍，一字扣，领口缀着珍珠，配着双层荷叶袖，颇为典雅别致。神情举止瞧着也端方有礼，并没有想象中的局促。

何慧仪道：“这日本女人长得不难看，可总觉得古里古怪的，到底非我族类。”这话就有些大胆了，姜薇忙止住何慧仪。何慧仪却不在乎：“我这人心直口快惯了，有什么说什么。”姜薇无奈，叫住经过的侍者，给何慧仪和自己各拿了一杯橙汁。何慧仪皱眉说：“我要喝酒，喝什么果汁。”姜薇硬要她接去，“你没喝酒就这么敢说，喝了酒还了得。”何慧仪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是个鬼灵精。”

韩其章很快被丁瑞昭拉去一边，同两个身着燕尾服的人交谈起来，其中有一个，姜薇认得出是伪工商部部长高耀全，丁瑞昭的最大靠山。另一边，齐令芸和菊池静子在窃窃私语，很熟稔的样子。何慧仪也注意到了，告诉姜薇，丁瑞昭早年就和韩其章有私交，因而两家夫人也一直有往来，只是比较低调。

姜薇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齐令芸却边说边朝姜薇所在看过来，菊池静子随之也投来视线。和姜薇的眼神对上后，菊池静子静静点头致意，姜薇回以颔首，心下莫名觉得怪异。齐令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菊池静子的目光却空而冷寂，仿佛被冰水浸过似的，令人不由感到背脊生寒。

第0103章 黑色

宴会正式开始，首先是一段歌舞秀。几个身着爵士服的丽妆女郎一登场，姜薇赫然发现左二那个竟是乔蓓。她呼吸一滞，不由面露惊疑地望向萧景明，正撞上萧景明沉着的眼神。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意在提醒姜薇切勿乱了分寸。姜薇心头微凛，忙移开目光，定一定神。

她事先听萧景明说过，考虑到当天会场必定戒备森严，无法带武器进入，军统想出利用歌舞团运武器的办法，届时把枪弹藏在化妆箱隔层里带进去，再悄悄取出，可称神不知鬼不觉。他却压根没提乔蓓也参与其中。

其实乔蓓是临时加入的，原本选定的女特工昨夜突然发起高烧，今天无法参加行动，具备舞蹈经验的乔蓓被紧急派来顶替，萧景明并不知情。

伴随着“Golden Dream”流丽的旋律，女郎们整齐划一地摇摆舞动，轻快俏皮。姜薇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当年在香雪歌舞团，她也跳过这样的爵士舞，而萧景明，是台下的观众之一……暌违多年的记忆闪回，同现实时空短暂交叠，姜薇有些许的恍惚，却也很快就过去了。

一曲完毕，女郎们鞠躬退场。自始至终乔蓓面带模式化的笑容，没有多望姜薇一眼，但姜薇知道，乔蓓看到了自己。

“各位，请肃静。”伪外交部长褚慎行出现在主席台上，瞬间聚焦了全场视线。他尖削的脸上堆满谄媚笑容，请出一众日本官员并逐一介绍。姜薇注意瞧着，那外务省次长山下修介一身规整的黑色三件套西服，白面微胖，嘴角挂着点子笑，不断挥手致意，似要极力展现“亲善”。松本光夫则是挺括军装加锃亮军靴，瘦高条、短下巴，蓄着日本军官常见的仁丹胡，下巴微抬面无表情，透出浓浓的倨傲之意。

“下面，有请山下修介先生致辞。”褚慎行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将山下修介请到主席台前。热烈掌声响起，记者们几乎同时按下照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将主席台映得雪亮。山下修介无疑对这等排场颇为满意，笑容可掬地开腔道：“先生们，女士们，很荣幸在这里和大家齐聚一堂，为中日友好添砖加瓦……”那一口夹生的中文怪腔怪调，姜薇也无心细听，她压制住紧张情绪，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在拱形廊台上，斜对着主席台的方位，她发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心口突突直跳。

乔装成侍应生的谢春，双手垂于身侧，站得笔直如松。他压低了浓密的睫毛，余光在左右两侧再次扫过，确定时机刚好，便迅速从外套内侧掏出手枪，上膛，瞄准，扣动扳机。“砰！”的一响，正中山下修介心脏，他身子抖一抖，没来得及喊出声，人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所有人都惊呆的短短一瞬，谢春已借助廊台的遮掩，躲到某处雅座后。与此同时，帷幔后的乔蓓不动声色地从皮筒靴中抽出了掌心雷[1]。又是一声枪响，山下修介右后方的松本光夫后脑中弹，往前扑去，旁边的人疾呼着将其扶住，他头一顿，便断了气。

会场内登时哗然，两名暴躁的日军军官拔出枪来四处乱指，嘴里叽里呱啦地怒吼着什么，气氛愈加紧张。韩其章算是冷静的，快步走到主席台，要求官员们立刻撤离，并尽快封锁会场，却不知哪里又扔来一枚烟雾弹，同时饭店火警铃声大作。

迅速弥散的浓烟和刺耳警铃让全场彻底陷入恐慌，宾客们惊叫着抱头往外跑，推搡拥挤，乱成了一锅粥。姜薇和萧景明被人流冲散，混乱中再难找到对方，她便朝离得最近的侧门挤去，门外走廊有步梯可下到一楼。

诚然门口有卫兵阻拦，但人在求生时爆发的能量是挡不住的，姜薇跟着人群蜂拥而出，本就不宽的楼梯立时变得拥堵不堪。她依稀记得这条走廊两头都有楼梯，遂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行至中途，身后似有一缕古怪的风掠过，她直觉不妙才要回头，后脑已挨了重重一击，剧痛顷刻间将她拽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

再次睁眼醒来，已是一日之后。姜薇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萧景明正伏在床边打盹。她稍一动弹，他便抬起头来，“你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

姜薇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她只觉全身无力，脑袋更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沉且晕眩，想什么都隐隐作痛，“我……怎么在医院？宴会……结束了？”

“结束了，一切顺利，包括我们双管齐下的计划。”萧景明的嗓音低柔而沙哑，“先别急着说话，喝点水缓一缓。”

他倒来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她喂了些，待她稍微有了精神，方告诉她： “我在一楼等不到你，便返回五楼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倒在走廊里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检查，你后脑受到撞击，造成中度脑震荡，你已昏迷一天一夜了。”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声音放得更轻：“被袭的经过，还有没有印象？”

姜薇试图回想，记忆却好似裹在重重迷雾里，白茫茫的一团。“想不起来了，”她不无沮丧地说。

萧景明拢住她的手，温声道：“没关系，医生说短暂的失忆是正常的，以后再慢慢想。”他没有说当他发现她倒在地上时那从未有过的恐慌，手抖得差点没法抱起她；也没有说守在她床边这一天一夜的焦灼，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她醒过来，他的天便亮了。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她还是记挂着老友们，“谢春和乔蓓……”

“他们都平安脱险了，也很担心你，不过现在风口浪尖上，你们还是不宜相见。”

姜薇露出虚弱的微笑，抬手抚上他憔悴的面颊。想必很难熬罢，他满眼红血丝，嘴边还长了个发亮的燎泡，“又让你担心了。”

“别说傻话，”他用脸轻轻蹭着她的手，下颌泛青的胡茬微微有点扎。

“再睡一会，好不好，我叫刘妈炖粥，送来了叫你。”

她的确困乏，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应了声好，便合眼睡去。

“一旦找到向你下毒手的人，我定不会放过他，”萧景明望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眸中掠过一线狠厉。

[1]一种袖珍手枪的简称，易于隐藏携带

第0104章 石青

掌灯时分，姜薇被萧景明轻声唤醒。送至面前的除了一碗温热清淡的白粥，还有一份昨天的《新沪报》。不消萧景明说，她已看到头条新闻的加粗标题“日方官员访沪遇刺，当局全力追缉凶手”，下面挨着的小文章则是“泰和码头爆炸，伤亡情况不祥”。

她顿觉心中一舒，“先前我确实揣测过，你说一切顺利到底是真的，还是不想让我担心。”

他温煦的笑容晕开，融在明亮的灯光里，“现在看到白纸黑字，总相信了罢。”说着端起饭碗，一匙一匙地喂她吃粥，一面同她复述大致情形。

根据事先部署，饭店刺杀完成，火警响起，另一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