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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昏暗的环境里渐渐恢复了神志，明白方才不过幻梦一场。

　　也看清了小枇杷其实站得也不近，是很规矩的距离。

　　“……”

　　小枇杷左手摸右袖，不自在道：“我只是不认识路。”

　　程邺沉默一瞬，看到了第四殿的牌匾，这里确实不是小枇杷会熟悉的地方。

　　他转个身，哑着嗓子让小枇杷跟上，“我送你回去。”

　　小枇杷看他不似往日稳重的脚步，慢了两步的距离跟上。

　　出了极乐街，程邺已经彻底从梦境残余的惊悸和怅然中出来了，他拢好衣襟，将头发扎起来，又恢复了生鬼勿近的冷漠样子。

　　小枇杷不回阎罗殿，剩下的路已经认识了，就向程邺告别。

　　“……我今日不忙。”程邺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枇杷，没有双螺髻，她看着更矮了。

　　随便一个小鬼就可以欺负她的样子。

　　“那，那我请大人去我店中坐坐？”

　　小枇杷随口一说，不想刚才还一直强调你别过来的程邺居然点头了。

　　他们从长恨街进去，狸奴巷回荡着幽幽的哭声，姻缘楼的门口跌坐着一个女鬼，抱个破枕头抽抽搭搭：“我的女儿……闺女啊，你在不在家？”

　　小枇杷：“……”谢谢，不在。

　　程邺看她不走了，抬头看见那女鬼，“就是那里？”

　　这里不如小坪巷安静，到处是哭丧的小鬼，他觉得这里并不适合小枇杷居住。

　　小枇杷往他身后躲了躲：“白门小楼，但是那个女鬼……”

　　这很简单，程邺上前，脚下寒气弥漫，台阶上凝结着冰霜，女鬼的哭声噎在嗓子眼里，恨不得缩进门里去。

　　“扰乱治安，”程邺睨着女鬼，“酆都的安宁日子过够了，想换哪个地狱待着？”

　　少妇女鬼哭得条理清晰：“您不能，我是来做生意的。”

　　她说着，还从破枕头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哗啦哗啦响，确实是装了冥钱。

　　做生意？

　　小枇杷从程邺背后探头：“你可以先说说……但是不可以再变成上次的吓人模样。”

　　少妇含泪，畏怯道：“奴家不敢了。”

　　鬼将在此，她哪里敢撒野啊。

　　程邺也看出这点，于是小枇杷开门做生意，他就在收拾出来的桌椅上坐着，掏出他的重剑擦拭。

　　小枇杷把柜台也重新收拾了一遍，她将账本铺展开，手中转着猫尾笔。

　　少妇女鬼还跌坐在地上，她忍不住道：“请站起来吧，或者你可以坐在椅子上。”

　　统共两张桌子八条凳，鬼将自己就占了一半，剩下一半少妇也不敢去。

　　再者说……

　　“不必费心，”少妇女鬼将自己的裙摆掀起来一点，给小枇杷看她两根木棍充当的“腿”，“奴家已经习惯这样了。”

28.大关山下

　　“我生前就断了双腿，这假腿是做了鬼后才安上的，并不能支撑行走。”

　　少妇把裙摆放下，看起来不太在意这双腿，她转个话头，眼神充满希冀：“之前那只猫妖凶恶，总爱抓我的假腿磨爪子，是以我不敢太过亲近……”

　　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拢好，看上去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妇了，扭扭捏捏道：“奴家听闻楼主能去人间，就想托您tຊ去找找我的女儿……”

　　原来她真有个女儿。

　　小枇杷道：“虽然我这里是做姻缘的，但为你跑一趟也不是不行……”

　　不过人间那么大，没有红线引路，她很难找得到目标啊。

　　少妇睁大眼睛，努力伸手将钱袋往柜台上送，“好说，我女儿是被我那冤家收养了的，我求个姻缘，您顺着线去找那樵夫，一问就知道我女儿了。”

　　“好吧，”小枇杷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用树枝小手卷着笔，笔尖蘸了冷茶，悬在空白纸卷上方，“姓甚名谁，所求者谁？”

　　“奴家屠娇，所求者名叫李铁。”

　　小枇杷翻开楼主手札，“求善缘还是恶缘？”

　　“善缘，善缘。”屠娇其实不太明白善恶有什么区别，不过听起来善缘是极美的，一定不会出错。

　　那就是正着写。

　　“尚在人间？”

　　小枇杷端端正正写下屠娇和李铁的名字，从屠娇的右手小指浮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往外延伸出去。

　　“人还活着吗？确定是在人间吧？”

　　这可牵扯到收费问题，小枇杷不敢马虎，毕竟她是个代班的楼主。

　　屠娇却捂着脸迟疑：“奴家才死二十年，他应该还活着。”

　　“？？”小枇杷无言，她收下了钱袋，“我替你跑一趟，若他同在酆都，费用我退你一半。”

　　屠娇紧张道：“若他死了，那我女儿……”

　　“人间我还是会去，会帮你看看的，”反正哪里晒太阳不是晒呢，小枇杷补充道，“我不收替你看女儿的钱，但是你得告诉其他的小鬼，往后不要吓唬酆都的仙子们。”

　　屠娇连连点头，程邺将剑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哒”一声，她便化成烟雾遁走了。

　　小枇杷卷账本，程邺抚摸着剑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着小枇杷久久不能变回来的手，突然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小枇杷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开心地把树枝小手变成正常的样子，指甲盖泛着粉色，“好得差不多啦，只是我快习惯树枝的样子了，就没换回来。”

　　恢复得挺快，程邺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那很好。”

　　那很好。

　　所以他道:“能不能请你……”

　　欲言又止，搞得小枇杷的心跟着悬起来。

　　程邺觉得这话很奇怪，但是他刚才坐在这里回想自己的梦，很显然，梦境最后就是噩梦了。

　　小枇杷掏心在他潜意识里留下了阴影。

　　不过也因此他才想起来:小枇杷这么弱，为什么上次轻轻松松就破开了他的胸膛直取要害？

　　现在这具身体是彼岸花做的，他疑心小枇杷是这种植物的克星。

　　小枇杷从柜台后面拎着茶壶过来，给桌上空荡荡摆着看的茶碗倒满。

　　“大人直言就是。”

　　程邺于是放松肩膀，大手拢着茶碗，脸色还有些不自在:“多谢……我想请你，借我一截树枝。”

　　就这样呀？

　　小枇杷还以为多么难以启齿的要求呢。

　　她拔了一根头发下来，化作一截枇杷枝，程邺没伸手，她便放在桌上推过去。

　　“大人要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