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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红色的盖头，李曼菁听扶她的婆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她家穷，父亲重病，母亲纤弱，姐姐嫁了个烂赌鬼，弟弟考科举没得钱。
　　千般无奈，万般没法子，只好想了个主意，把她卖给个痨病鬼冲喜。
　　出嫁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惹周家的痨病鬼大少爷生气，更别惹精明能干的小叔子生气，周家父母双亡，真管事的就是小叔子周临梦。
　　惹了管事的，哪能有好果子吃？
　　因此李母交代，要把小叔子当成亲爹娘一样的敬重。
　　李曼菁一遍遍回忆往事，母亲的嘱咐愈发清晰起来。
　　等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便走到了堂室，人声鼎沸起来。
　　红盖头一晃一晃的，闪过去许多人的脚，其他的脚都在不停移动，只有一双穿着红色鞋子的脚停在李曼菁面前。
　　大概这就是她的相公了吧？
　　红盖头外传来媒婆低声提醒，李曼菁柔顺地伸出手，便觉得自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握得很牢，仿佛怕她逃了似的。
　　李曼菁不适地抽了下手，她的手小，新郎的手大，整个把她的手包起来，好似手心握了只小雀。
　　她不挣便罢，一挣，新郎攥得更紧，简直攥得她发痛。
　　周围一片喧哗，有人笑嘻嘻地说：“新娘子害羞了！”
　　随即众人都笑起来，李曼菁听到离盖头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男人也跟着笑了两声：“新娘子，总是要害几天羞，慢慢的熟了，也就不害臊了。”
　　他把熟字咬得很重，惹得众人更加笑起来。
　　李曼菁疑心新郎意有所指，碍于自己的新娘子和穷家女身份，不好发怒，心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不该被这么取乐。
　　接着，她又意识到，自己的新郎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有痨病的样子。
　　虽说她从前没见过痨病病人，但听人说过，患了痨病，说话有气无力，老是咳嗽，和这男人说话的气势可完全不同哪。
　　拜过天地，周家没有父母，便对着牌位好歹拜了拜，夫妻对拜时，李曼菁先拜了下去，却感觉不到对方也拜。
　　好一会儿，她想直起腰来的时候，红盖头之外的男子才轻笑一声，带起一阵风与她对拜。
　　“嗨哟，新娘子真着急啊！”
　　“这是等不及入洞房了吧！”
　　“周少，您瞧您把新媳妇给馋的！”
　　众人的取笑声中，李曼菁忍不住要发作，臭男人，都该切了舌头！
　　然而也就在这时，手上一松，一凉，新郎放开了她的手。
　　身边两个婆子挽着她，将她半抬半推地带到一间房中，叫她等着新郎官来，随即全退了出去。
　　李曼菁一腔怒火无处发散，把扔了一被子的桂圆花生红枣栗子捡来吃。
　　红枣烤过，酥香甜脆，桂圆上等货，肉厚核小，栗子花生都是煮过晒干，滋味颇足。
　　她吃得正在兴头，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连忙用脚把地上扔的皮核怼进床底下。
　　“新娘子，等急了没有？”
　　声音磁性低沉，带了三分邪气，五分调笑，李曼菁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还是、还是那个，那个谁来着，声音好听。
　　她皱眉思索一番，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听过哪个男子的声音。
　　不等她想起，眼前一亮，红盖头被人给掀开。
　　李曼菁不安地抬头，与同穿着鲜红色婚服的男子对视。
　　“胭脂不错。”
　　新郎官高大英俊，肩宽腰细，只是英俊中颇见邪气，五官生得很艳冶，看着不像正经人家的少爷。
　　眉毛黑浓且直，眉尾斜飞，几乎没入鬓角。双眸带着促狭笑意，瞳仁中仿佛闪过一丝红光。
　　李曼菁怀疑自己看错了。
　　“好看吗？”
　　按流程，新郎官应该同她喝一杯交杯酒，再吃些寓意美好的小菜，两人洞房。
　　不过，新郎不按牌理出牌，李曼菁觉着自己也没必要死守规矩。
　　“行。”
　　她言简意赅地答了一个字，好看是好看，不是她喜欢的那一口。
　　比起花孔雀一样的男人，她更偏好清俊潇洒有书卷气的。
　　“嗯？”新郎一撩袍角坐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光挺高。”
　　李曼菁抿了抿唇，低头仔细看自己裙子上绣的莲花鸳鸯戏水。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看看我，多看看。”
　　新郎悄没声儿地凑近了，在她耳边说，似有若无地碰触她的耳朵，“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嫂子。”
　　嫂子？
　　李曼菁猛地抬头，差点撞到新郎的下巴，震惊地与他对视。
　　这么说，他不是自己的相公，而是小叔子周临梦。
　　“怎么，你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我哥那痨病鬼？”着婚服者微微一笑，抬手捏住李曼菁下巴，“还是，你想要我？”
　　炙热而危险的目光从李曼菁的脸颊滑落到脖颈，又一路放肆游走进了衣领中隐现的白腻肌肤。
　　简直跟被蛇舔过一样！
　　“你想要我，也不是不可以，大家都是周家人，我哥起不来床，我替他拜堂。我哥干不了那事，我替他——”
　　一只手滑到李曼菁的腰上，隔着衣服捏了捏。
　　“替他办了，生出来一样是周家的种，没差。”
　　李曼菁被捏着下巴，含含糊糊地道：“我相公呢？”
　　死了？
　　瘫了？
　　她再不了解男人，也知道别的事男人可以懒死，娶老婆生孩子这事没得借别人力气。
　　“你很想见他？”
　　捏着她下巴的拇指缓缓摩挲，带着某种暗示。
　　李蔓菁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见？”
　　李蔓菁再次点头。
　　周临梦没有多说，振衣而起，伸出一只手让李蔓菁牵着。
　　李蔓菁看看那只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肉光滑，是一只挺不错的男子的手。
　　“不牵？”周临梦嗤笑，“那一会儿可别反悔。”
　　李蔓菁沉默摇头，站起身跟在周临梦后面，离开红色喜气的洞房，在黑暗幽寂的走廊中穿梭。
　　周家的大宅子大得惊人，每一条走廊尽头都做了处极高的门槛，不知何用。
　　李蔓菁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练习高抬腿吧。
　　跨过七八条门槛后，周临梦突然停下，面对一扇门，冷冷地说：“到了。”
　　吱呀。
　　门扇一推即开，屋里没点灯，黑洞洞，飘散出一股腐烂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