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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看见萧翎转身往城楼下去,叛军纷纷摔下了马,这一场城门处的厮杀结束得干脆利落。
她真想说一声,“大表哥,带小琤走罢!”
她真想说,“大表哥,救救小琤!就叫小琤跟着你罢!”
但她没有说,她想,沈宴初若能带她走,就定会带她走,不必她多说。
她知道沈宴初一定会。
他不说便是有万般的莫可奈何。
她只能说,“大表哥快走!”
沈晏初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没有挑开她身上的麻绳,就好似她方才只是被马甩到了这里。
他附耳低道,“去找良原君,听他的吩咐。”
小琤没有听过良原君的名字,不知良原君是谁,但猜想必是大表哥在蓟城的细作。
上一回在四方馆,沈晏初便与她说过蓟城有魏国的人。
但能称“君”的人,必是身在高位。
难道魏国的细作竟打进了燕国权力的中心吗?
她还想问良原君是谁,该去何处相见。但沈晏初已经转身隐入暗处,就好似他从来都不曾来过。
小琤望着暗处久久不能收回目光,她还能看见沈晏初便站在那巷子的拐角,一身夜行衣也掩不住他温润如玉的模样。
此时天光大亮。
这一场城门射杀自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便已结束得悄无声息。
虎贲军已经开始清理叛军的尸首,方才还在马上怒吼“杀!杀!杀!”的人已如破骨烂肉,任人拖拽。
小琤看见萧翎走了过来,他走起来似带着风一般,袍摆荡出肆意张扬的模样。
第94章奴愚钝
他的身后总是跟着护卫将军,最初是裴孝廉,后来是周延年,如今是裴孝廉与周延年。
她看见裴孝廉的眼里依旧斥满了嗜血杀意,他们路过许牧的尸骨时顿立片刻,那人的青龙剑鞘轻拍许牧的脸颊,轻笑了一声,“你的命才是大礼。”
裴孝廉俯身仔细探了许牧的鼻息,躬身向那人禀了,“公子,死透了。”
是,利箭穿透额头,人已脑浆迸裂,必是半分气息也无。
如今许牧死了,许牧的人马也都死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来,踩着满地逐渐凉却僵硬的尸身,就如踩着一地破布,朝着小琤走来。
小琤心中惊惧,再去看方才巷子的拐角时,那温润如玉的大表哥已经看不见了。
大表哥走了。
小琤本能地往后挪去。
萧翎几步便到了近前,垂眸望她片刻,腰间的青龙剑拔出剑鞘,轻易便将她的麻绳挑了开来。
小琤屏声敛气。
那人蹲下身来问她,“他们可曾伤你?”
小琤讷讷回道,“不曾。”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什么好撒谎的,也不敢在这要命的罗刹面前撒谎,因而实话实说,“有人扮作宫人,谎称公子召奴进宫,奴不疑有他,便上了马车。”
她心里遑惧,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又有心与他保持距离,下意识地便称起奴来。
裴孝廉冷笑一声,“公子不许你出兰台,你半夜三更如何出来!公子牧的人连皮毛都未伤你分毫,为何不伤?公子不要被这魏贼迷惑了!”
那人凝她,似在判断真假。
可许牧为何没有伤她,她怎么会知道。
小琤怔然跪起,“公子牧只是借奴出城,并不想杀奴。”
裴孝廉拔出弯刀架上了她的脖颈,咄咄逼问,“如何借的?是‘借’还是勾结!”
小琤打了一个激灵,“是借。”
“怎么偏偏借你,不借旁人!怎么不是勾结!”
小琤怃然垂下头去,低低喃道,“奴不知道。”
那人推开了裴孝廉的大刀,“住嘴。”
裴孝廉还想争辩,压声劝道,“这魏俘留不得,公子该当机立断,一剑杀了她!”
小琤困心衡虑,却没有什么可辩白的。
那人声音一沉,“备马车。”
周延年很快赶了车来,那人拉起了小琤,“上去。”
裴孝廉阴阳道,“末将多嘴,仍要说一句——今夜最不该出现在城门的人是谁,公子应当知道。”
萧翎自然知道。
小琤怔忪立着,最不该出现在城门的人便是她,她也知道。
一个身份最敏感的人,一个最无用的人,怎么就在许牧宫变这夜出现在了城门,连她自己都辩不清楚。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成日玩弄权谋的人,他们谁能不明白。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早就有了瓜李之嫌。
那人一顿,“回兰台。”
他率先上了王青盖车,小琤瑟然立在车下。
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腆着脸与他同乘,如今又怎配。
蓟城春四月的清晨依旧寒气料峭,方才那满地的尸首,现下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了,一个个不知道都拖去哪里了。
总之纵目望去,再看不见一人。
裴孝廉手中按刀,冷眼瞪她。
这城门上下的虎贲军上百,唯有她是个外人。
那人挑开帷帘,居高临下朝她望来,“还不上来!”
小琤心头骤然一跳,登上了王青盖车,不敢落座,就在那人跟前垂头跪了下来。
帷幔一垂,便与外头隔成两个世界。
那人问她,“可想过去四方馆报信?”
小琤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念头不过只有一瞬,便再没有了。
她恍然摇头。
那人又命,“抬头。”
小琤抬起头来,鼻尖泛酸。
她被萧翎审过多次,从未有一次如此感到委屈。可见是人不该生妄念,不该有期待,没有便不会抱屈,有了才会失望。
一时怅然若失,克制着自己的委屈,平声道,“奴没有想过。”
那人又问,“是不是我的人,你竟看不出来?”
他问的该是去兰台接她的假宫人罢?
她当时不曾看出。
一心只想着带小鱼干进宫见他。
“奴愚钝,愿受公子责罚。”
那人凝眉,“你会杀人,我是知道的。为何束手就擒?”
小琤心里难过,怔然垂下眸去。
那人又命,“抬头。”
她奉命抬头,低声道,“奴身上没有可用的利器。”
何况这孱弱的身子,怎去杀人。
的确是无用。
那人将信将疑,好一会儿没有再开口。
他到底是不曾信她的。
每一句的审问,每一回的静默,都是对她的不信。
小琤不忍再彼此为难,失神片刻,便道,“公子可知道有一味药?奴知道有一味药,喝下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微笑着娓娓道来,好似在与故人闲话家常,“奴从前在外祖母家,见有人喝过这样的药。那女子好像是个媵妾,因为偷听了舅母说话,便被毒哑了。”
“若哑了,便不会乱说话了。”
她继续笑道,“鸩酒也好。”
她心里想,年前便是该饮下鸩酒的,饮下也好,饮下便不会有后来这许多是非。
忽听那人问,“你想干什么?”
她低头浅笑,“奴不愿再给公子添乱。”
那人默然,“小琤,我不曾疑你。”
“是,公子不疑奴,是待奴好。”
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好是应该的。不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不好便是应该的。
她温婉笑起,她也就是这样的东西罢了。
留在兰台终究是没有什么意思了,她不会赚够刀币,也受不住一次次的猜忌。
她低眉顺眼地跪在他的脚下。
王青盖车走得多稳呐,她的身形竟没有一丝晃动。大概得有辰时了罢,大道两旁有了车马人声,这令人喘不过气的王青盖车之外是人间的烟火。
小琤向往人间的烟火,她贪恋在庖厨举炊的每一刻。
在庖厨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鲜活的,她的双手并不细腻,但她的双手能做出地道好吃的魏国风味。
她已经许久不曾炖过黄河的赤尾鲤鱼了。
也已经许久不曾饮过大梁的水了。
她念起自己这孤苦飘零的小半生,真不如就叫那一箭射穿她的额头。
那人问道,“方才你拿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