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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有舅舅和大表哥。”

“那你父亲母亲呢？”

“都不在了。”

“听说你大表哥是魏国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筠抬起头来，眉眼清润，“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大表哥好了。”

许蘩便笑，“你觉得大表哥和我哥哥比怎样？”

小筠心里暗道，自然是大表哥好，也只有大表哥好，裴钺是连大表哥的一丁点儿都比不上的。

她字斟句酌，柔声细语道，“公主若见了大表哥就明白了。”

许蘩好奇道，“哥哥不好吗？”

小筠不说话。

但她心里给了答案——不好，一点都不好。

见她不语，许蘩便笑着推她，“你说呀！快说呀！”

小筠经不住许蘩的推搡，抱着雪狼轻声道，“不好。”

许蘩噗嗤一声笑起来，似泉水一样泠泠作响，“哥哥若知道了，定......”

“阿蘩。”

一声冷如淬冰的话打断了许蘩。

小筠心里倏然一跳，慌忙起身施了礼，见裴钺面色冷凝，眉峰分明，眸中是一片晕不开的墨色。

方才的话，还不知听去了多少。

第38章“他那么好，怎么不来要你？”

再细看去，那人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端然立着，肩头一只白鹤展翅欲飞，分明一副鹤骨松姿的模样，但那周身公子华胄的气度已令人望而却步。

他需感谢这亭亭如盖的古桃，千头万朵的红粉衬得他稍稍柔和，使他看起来虽贵气逼人，但到底不再那么凉薄锋锐。

只可惜生生折煞了西林苑的好风景。

小筠确定适才说裴钺“不好”的时候，他必就立在身后。心里忐忑不安，便只是低着头。

“哥哥！”

偏偏许蘩起了身亲昵笑道，“小筠说大表哥是世间最好的人，阿蘩想知道大表哥到底有没有哥哥好。”

“可笑。”那人轻嗤了一声，仿佛当真听到多么可笑的事一般，继而说道，“待灭了魏国，叫人把沈宴初绑来给你做驸马，可好？”

小筠蓦然抬头，没想到裴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见燕国虽退军百里，但到底还是存着攻灭魏国的心思。

她一时失了神，忖道大表哥将来亦是魏国君王，怎么能屈尊做燕国的驸马。

麋鹿不知人间苦恼，兀自低着头闲闲地吃草，偶有猎犬吠叫，引得青狼低嚎。怀里的小犬便受了惊，那圆滚滚的脑袋左探右探，四蹄亦开始拼力刨蹬起来，大抵是害了怕，想要去寻它的主人。

好似听见许蘩赧然回了一句，“阿蘩要九卿哥哥做驸马。”

小筠便想，若是如此最好。

许蘩嫁了陆九卿，便不必去嫁大表哥。

她原想抱好雪狼，一只手却伸了过来。

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根根分明，看着十分赏心悦目，然而就是那么赏心悦目的手却一把薅住了雪狼颈上的皮毛，将它从小筠怀里薅了出来，片刻信手丢给了许蘩。

毫不温柔。

大抵是被他抓得疼了，雪狼委屈得“嗷呜”一声叫，钻进许蘩怀里蜷成一团，吱吱呜呜发着抖。

许蘩跺脚，娇嗔一声，“哥哥轻点儿！”

那人睨了许蘩一眼，朝裴孝廉命道，“送公主回宫。”

小筠这才看见裴孝廉正抱着剑远远立在一旁。裴孝廉是裴钺的护卫将军，原本便是要跟着他的，因而出现在西林苑也并不奇怪。

那人闻声提步走来，“公主请罢。”

许蘩抱着雪狼一步一回头，见小筠亦是眼巴巴瞧她，便叮嘱道，“哥哥可不许欺负小筠。”

那人淡淡不理，瞥了一眼小筠，命道，“跟来。”

虽是平静地说话，语气却是明显的疏离。

言罢转身往回走去，小筠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从西林苑路过听雪台，又从听雪台经过水榭，那人双腿修长，步子又大，走起来脚下生风一般，小筠身子不好，跟起来便尤为费力。

往往走不到十步便被他甩开一大截，胸喘肤汗，疲乏不堪，血腥气仿佛要沿着五脏六腑从喉腔中溢出来，只得用力按住胸口才堪堪好受一些。

好在那人竟还愿意慢下来等上一等，还算良知未泯。

走走停停的，又穿过两重庭院，到茶室时已不知过去多久。

小筠喘息不定，多亏那人也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只是径自坐于案前批阅案牍，她便在只在一旁立着。

心知背后说他坏话被听了个一清二楚，待歇息了过来，便有意去讨好他。

“公子饿不饿，奴给公子做羹汤。”

“公子渴不渴，奴给公子煮茶喝。”

“公子冷不冷，奴去生炉子罢！”

“奴给公子研墨罢......”

“公子累不累，奴给公子捶捶背罢！”

那人沉得住气，惜字如金。

不但不理会她，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掀起。

小筠知道自己惯是不讨人喜欢，如今又言行轻率不恭，必是惹得那人生了气，便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口干舌燥了多时，却也只是垂手拱袖，恭敬谨慎地立着。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该喝药的时候没有喝药，该饮水的时候没有饮水，该用饭的时候也没有用饭，腹内早已气血翻涌，头重脚轻，早就站不住了。

其间陆九卿前来议事，说起蓟城如今不太平，先前一直避于府中养病的王叔如今又开门迎客了，除了府中三千门客，另有公子许牧亦是与之私交甚密。

也说起燕庄王如今身子不大好，似是又犯了陈年咳疾，总要多加留意宫里的动静。

说到那魏国探马已被斩首的时候，小筠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既为那魏国探马叹惋，内里又有一丝侥幸。

她想，在燕人面前，魏人的命是最不值钱的，魏国的战俘密探更是如烂泥一样被践踏碾踩。

因了裴钺的缘故，她在燕军刀下活了下来，至今也没有死。

若是这样想，那裴钺待她还不算太坏。

活着便有退路。

只要活着，终有一日就能再见到大表哥。

陆九卿要走时，见她脸色苍白，倒是提了一句，“姑娘脸色很差，想来是从辕门摔下后未能痊愈的缘故。”

裴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说什么话，陆九卿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走了。

小筠兀自立着也不知多久，只觉得又过了好长时间，见裴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实在撑不住了，便小心翼翼求他，“公子，奴头疼。”

那人头也不抬，“忍着。”

她低心下意的，“公子，奴该饮药了。”

那人出口刻薄，“少饮一顿死不了。”

小筠再没了办法。

她记得从前在魏军大营，身子虽好，但亦有头疼脑热的时候。但若有这样的时候，必是大表哥倾心照看。

大表哥那样的人呀，他是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亦是松柏之茂，经久不衰。她在大表哥面前从不会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因而她才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大表哥更好的人了。

许蘩也许还不信，她觉得自己的哥哥才是最好的，但单从这一点来看，裴钺就远远比不上大表哥。

她昏昏沉沉的，再不敢开口自讨没趣。

忽听裴钺问，“他那么好，怎么不来要你？”

小筠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原来他果真因了她与许蘩在背后说他不如大表哥而生气。

小筠神思清明，“大表哥若知道小筠在这里，一定会来。”

那人笑笑，唇边扬着几分讥讽，“他怎会不知道你在这里？你是沈淑人卖的。”

小筠垂着头，暗暗咬唇，争辩道，“他不知道。”

那人轻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你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呢！”

小筠一向隐忍，但若牵扯到大表哥，便定要去驳他，“大表哥才不会卖我！”

那人忽然便翻脸动了怒，手中的书简重重地往案上一摔，厉声斥道，“那你便站稳了！”

第39章跪下

小筠只以为那人要拿书简砸她，骇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抬起袍袖遮住脸，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去。

裴钺见状愈发生气，一双凤眸薄怒涌动，当即起了身命道，“跪下！”

小筠不敢忤他，忙跪了下来。

身上的不适比方才更加难以忍耐，愈是屏气敛声愈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微微俯下身子，一手撑着木地板，一手按住胸口，低声下气地认错，“公子恕罪，奴知错了......”

那人虽还阴着脸，但到底语气比方才柔和了几分，“你怎会错？”

“奴不该在背后议论公子......”

那人虽还凝着眉，但语气分明又缓了几分，“仅是议论？”

在人屋檐下，小筠也不得不低头，只得昧着良心说，“奴不该在背后说公子坏话。”

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她说的是实话，是真话，怎么会是坏话。

那人眸光渐敛，唇角浅浅地溢出一丝笑意来，很快又埋头批阅案上的案牍去了，不再理会小筠。

小筠几乎跪不住，犹豫再三终是哑着嗓子说了句，“公子......公子再不许奴出去，奴......奴就要吐出来了......”

“你敢！”

裴钺声色忽地又冷戾起来，生生端出了危险。

是了，那人的洁癖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向来是最怕脏的。

小筠忍得眼眶泛红，她抬袖掩唇，可可怜怜地望着裴钺，“公子给小筠一口水喝罢！”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推了一下手边的牛角杯。

小筠跪行上前，慌乱地拾起牛角杯几口便饮了个干净，似火烧灼般的五脏肺腑这才被一杯水浇灭下去。

待好受一些，取出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