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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瑾咧开嘴，一把搂过一旁的白彦：“对不起了，有人让我们给您养老。您岁数大了，也犯不着换地方了，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

　　一周后。

　　南山一中心医院普外科病房内。下午五点。

　　沈忠躺在一个单人间的病床上，望着窗外默默出神。八个月前，他因为揭发白彦过去干的不少事，有重大立功表现，法院只判了他死缓。

　　但他上个月在江北监狱服刑时，上消化道突然大出血，事后查出来已经肝硬化了。监狱领导商议后，只好把他送到一中心来保外就医。

　　他在里面服刑了七个月，和他一个监区的还有邹长明。邹长明比他早进来一个月，也是判的死缓。邹长明在里面几乎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和人动手打架。

　　除了刚到监狱的头三个月，他未能完成劳动任务，之后都是超产 10%到 20%。沈忠被送进医院前，监狱领导偶尔还会叫他去办公室帮忙整理文件资料。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沈忠的双眉间现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他还记得有次他被人欺负，还是邹长明过来帮他解围。

　　爸！沈清和沈洁推开病房的门，走进来。

　　沈忠转过头，见是他们，脸上立即由阴转晴。

　　沈洁把一个双层保温饭盒搁在床头柜上：“爸，妈给你炖的排骨汤，让我送过来。她忙活了一下午，我让她在家睡一会儿。”

　　沈忠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没说话的沈清身上。沈洁拉开小桌板，找碗勺给父亲盛汤。沈清见她毛手毛脚的，干脆把她拉过一边，让她陪沈忠说话。

　　他俩陪着沈忠吃完饭，沈洁又拉着老头子闲聊了几句。他们又略坐了一会儿，就一起离开了病房。

　　沈清坚持要送沈洁回市局。路上他虽然目不斜视地开车，沈洁却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哥，我刚才怎么觉得爸好像有心事。”

　　“是么？一个人住在医院，就是这样了。”

　　“你瞧你整天没精打采的，还在想人家呢？”

　　“没有啊，早想通了。”沈清的眉头动了一下，缓缓地答道。

　　“那就好。我哥那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女朋友。”

　　“光知道说我，你呢？你们那个聂队回省厅以后，你整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多大的人了，还没和人家表白过吧？”

　　“打住，别转移话题。我还没问完你呢。你和人家有没有保持联系啊？那个林栋在她面前死得那么惨，她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接受别人。不过已经一年多了，应该好一些了，你要不要找找人家去啊？”

　　“我倒是想，可她把我拉黑了。电话也停机，我上哪儿找去。”

　　“真这么狠啊。你和她也算经历过不少事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至于绝交吧。”

　　“她走的那天，说这些年她的周围发生太多事，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我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沈洁长叹了口气：“也是啊。从小最亲的父母，最好的朋友都被白家父子害死了。不过好在白家现在也没什么好下场。白烁被他亲爹一把火烧死了。胜龙的资产也在被法拍。白彦虽然跑掉了，迟早也会被抓回来的。”

　　沈清微微摇头：“就算是这样，她心里的那些伤口也抹不掉了。尤其是当年水泥厂的事，对她打击不小。

　　那时候只要我一问到水泥厂，她就很生气，几天都不理我。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林栋既然那么在乎她，可高晟抓住她的那一次，他为什么不冲进水泥厂去救她，还让她再受一次当年的罪？”

　　“因为他是白彦的人，又和石海龙很熟，很难做啊。而且邹长明和黄臻也都进去了。他不想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他可以给石海龙打电话，让石海龙把洪橙给带出去，为什么让她被高晟那个混蛋左搂右抱半天的。我到现在，心里还过不去。”

　　沈清抱怨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沈洁的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她猛地木雕般僵在一旁，双眼直勾勾地盯住沈清。

　　“哥，我不回局里了。你陪我回趟家。”

　　“好。”沈清看见她的额上已冒出一层虚汗，也紧张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回到家。沈洁推开大门，连鞋也没顾上换，直接上楼冲进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电脑，迅速找到之前她从郑昕的存储卡里拷下来的视频文件。

　　她再次点开文件。电脑上又出现洪橙和林栋并排坐在一家电影院里的身影。昏暗的光线中，林栋的头微微偏向洪橙，嘴里像是在和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沈洁把视频快进，最终在八分零十二秒的地方暂停。她截了一张图，再把图片发大，发现画面的左上角果然还坐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是……”沈清也走进来，站到她的身后。

　　沈洁也顾不上回答他，继续低头查资料。

　　十分钟后，她把电脑里备份过的孙慎行和郭平的详细资料再次浏览了一遍。这两份档案她在办 318 案的时候，就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可是此刻再看，她却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线索——一个非常明显的线索。

　　她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望着沈清喃喃低语：“那次我和她从水泥厂仓库一起跑出去，她说二十一年前，她就被白烁骗到那个鬼地方，可是为什么没有提到他也……”

　　“你到底在说什么？”沈清握住她的双肩，几乎要吼起来。

　　沈洁的目光失去了焦点，虚虚地落在沈清的脸上：“哥，你还不明白么？她不是不要你了，她是不能要你！”

E4-1.凭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

　　EPISODE 4  冬日落阳下，曾经并肩而坐的你我

　　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到了你，

　　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

　　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

　　让我相信你的忠贞，

　　爱人同志！

　　——罗大佑《爱人同志》

　　1 凭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

　　我叫洪橙，现在让我重新告诉你这个故事。

　　我出生在江南一座四线小城市的双职工家庭。爸爸从徐州农村考上南师大，毕业后分配到南山五中教语文。妈妈是本地人，大专毕业后在国企单位当会计。

　　爸妈虽是同事介绍，相亲认识的，但是婚后感情很好。从我记事起，从来没见他们红过脸。

　　小时候，爸爸给我讲过很多故事。讲到阿拉丁神灯，他问我，假如神灯里的精灵让我许下三个愿望，我会许什么愿。

　　发明一种长生不老的药，永远和你，还有老妈在一起。我回答。

　　爸爸拍拍我的头，说人类虽然还没法长生不老，但是海洋中有一种水母。它的体型很小，要借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但它能够反复变回“童年”。只要不被其他动物吃掉，它就可以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地活下去。假如我能搞清楚它为什么可以反复变回童年，就能发明那种药了。

　　我听他说完，恨不得马上就能找到那种水母，可我连游泳都没学会，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现在，二十一年过去了，我依然只能羡慕那些水母。

　　要是我真能像它们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童年，那就意味着我不必面对爸妈和葛凯风一个个离开我的事实。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那段时光。

　　我的生命，从 1998 年夏天，也就是我十三岁那年开始，被拦腰斩为两截：一段是从前的我，另一段里，我慢慢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整了容，减了体重，有了一副有用的皮囊，但是皮囊内跳动的那颗心早被仇恨的墨汁浸透。是的，仇恨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既然我不能像水母一样变回最初的自己，那我就只有不断进化，甚至不惜斩断自己的尾巴。

　　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也企图自杀过一次。我还记得那天，白烁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我爸在看守所上吊死了。杜璇和高晟又把我的那几张裸照摔到我脸上。张瑜还用彩笔把我的脸画成一个怪物。他们大笑着，把我推倒在地上，用脚使劲儿踹我的脸、腰和屁股。

　　他们说我就是个没脑子的肥婆，说我和我死去的爹妈，还有葛凯风一样没用。我想哭，想反抗，可我只剩下了麻木。他们的笑骂声，让我自己都怀疑——也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就是一头只配被他们这样对待的蠢猪。

　　我躺在地上，又是满脸满身的泥水。我看见天上划过一道电光，接着又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乍然响起。

　　下雨了。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大舅向我奔过来。他把他们都赶走了。我这才敢坐起来，在地上爬来爬去地去捡那些照片。

　　但我没有撕掉它们。我紧握着那些照片，抬头呆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雨水淋湿了我的衬衣，风吹起衣角，我却感觉不到冷。

　　大舅拉起我，要带我回家，可我挥开他的手，跑了。

　　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江边，站在江上的一块大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