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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必是公子的吩咐。”
姚怀七曾于山神庙中审问魏宫来人,那中年人死前叫嚣,“杀你的人多了!有大王!大公子!王后!也有北羌王!新夫人!都是!都有!”
这话真真假假,如今因了槿娘的话细细想去,雪山谷底追杀她的人虽蒙面遮脸,但那魁梧的身形,那高颧骨小眼睛,不都与阿娅身边的巴图鲁十分相似吗?
他们北羌人长相迥异,与魏燕两国皆十分不同。
魏燕两国虽有国别之分,虽有身型口音上的差异,在长相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分别。
就算是楚人,姚怀七虽并没有见过多少楚人,便以谢玉为例,楚人身形纤细,相貌灵秀,就似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一般。
杀她的人里,果然有北羌人,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阿拉珠的授意,也不知道阿拉珠如今对于阿娅的事查到了几分。
阿娅的死与她有脱不了的干系,若果真有一日查到了她头上,阿拉珠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但不管杀她的人到底是谁,景瞻既说了不会再有,想必便不会再有了。
姚怀七兀自出神,却听有人登上了木楼梯,不久周延年道,“姑娘,庖人送来了板栗鸭和冬笋粥,问姑娘饭后可想吃松仁甜羹和烤板栗?”
槿娘闻言霍地起了身,抬步就朝木门奔去。走了两步又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微微红着脸回头问道,“姚怀七,你可想吃?”
姚怀七含笑点头。
不一会儿槿娘出了门,听她欣然问道,“咦?怎么有两份?”
周延年声音轻轻的,“大约你也想吃,便叮嘱庖厨多备了一份。”
姚怀七抬眸,见初冬微薄的日光穿过廊檐,将槿娘与周延年的影子打在窗上。槿娘微微垂着头,周延年亦是微微垂着头。
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窗外流淌。
槿娘的声音细细的,与平时说话大不一样,“公子可知道?”
周延年的声音亦是柔柔的,与平时说话亦大不一样,“知道。”
槿娘支支吾吾的,“那......那......那你也吃一口。”
隔着窗子,见她撕了一条鸭腿塞给了对面的人。
姚怀七心生羡慕。
槿娘真是一个勇敢有胆量的人,她好似从不因自己的出身而自觉卑贱。
她从前一心想做公子姬妾,如今又有幸遇见了周延年。
真高兴她遇见的是周延年,他并不因槿娘的过去而有半分轻薄。
他把槿娘看作是平等的人。
姚怀七黯然垂眸。
她好似知道了自己为何心生羡慕,也知道了区别究竟在哪里。
是她自己。
她曾是战俘。
她被锁过,被囚过,她在暗无天日的暴室里做过见不得人的禁脔。
她永远都不会遇见一个爱重她的人。
一个爱她,尊她,敬她的人。
这是魏人姚姚怀七的悲哀。
第181章和解
姚怀七第一次推开驿站二楼的门,那是燕庄王十六年十月底的一个大清早。
驿站养的鸡咕咕打着鸣,槿娘还在一旁酣睡,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未令她厌烦过。
槿娘的呼噜声令她确信自己尚在人间。
姚怀七悄然起了身,兀自裹紧了貂裘大氅,推门站在楼台上凭栏向远方眺望。
那一片连绵壮丽的雪山矗立在那里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初升的日光与其交相辉映,云与雪山尽被染得通红,庄严肃穆,无比神秘。
人在雪山面前有多么渺小呐,人的生与死,在雪山面前不值得一提。
魏境没有雪山,姚怀七从前也没有怎么见过雪山,可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片从未见过的雪山是懂自己的。
她长久以来就好似一个容器,娇小清瘦的躯体里盛满了无数的东西。有过家国,有过道义,有过情爱,有过善良,有过坚守,也有过背弃,然而家国道义全都抛弃了她。
因而她痛苦挣扎,连人的尊严也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她无数次想把躯体里的痛苦尽数排解出去,然而不能,她的过去使她一次次想要挣脱逃离,而面对如今的公子又一次次地使她沉沦到过去之中。
她自卑敏感,比常人更轻易体会到人间的哀苦。
她无法与自己和解。
但那延绵不见尽头的雪山,这驿站里逐渐响起的人声、鸡鸣、犬吠、麻雀叽喳,那庖厨传出来亲切的切菜剁肉声,那温暖的炊烟袅袅升起,这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它们好似在问她,姚怀七呀,你在难过什么?
它们好似在说,姚怀七呀,你并没有那么不好。
也不知为何,这一个无比寻常的驿站清晨竟使她不可抑制地流出了泪来。
近日薄薄的雪因了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没有化开,驿站的屋宇瓦当便也就覆满了一片白色,这驿站好似已与雪山连在了一起。
她在风里站立良久,廊下的周延年并不曾开口扰过她。
她问,“将军,你平时站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身后的人低声回道,“并不会想什么。”
“你也会看这片雪山吗?”
“会看。”
“你看雪山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末将会想,这就是燕国的疆土,可那么大的一片疆土,是住不了人的。”
“燕国有多少这样的雪山?”
“十之有三。”
她此时正在雪山脚下,这驿站的确鲜有人来,因而不管是屋舍还是楼梯,大多有些年久失修了。
也许再过不久,这驿站就垮了,塌了,也就废弃了。
“末将会想,今岁冬天来得太早,只怕北地的牧民又要冻死很多牛羊牲口了。”
周延年向来不会多嘴,方才问他平日会想什么,大约那时他早已想过了许多,只是一时不曾想起,是因提到了雪山,他才想到了自己平日所想的。
魏国是没有雪山的,姚怀七不懂,但燕国的严寒她已经见识过了,因而问道,“牧民为什么不早早往南避寒呢?”
她想,若是入冬早,牧民早些带着家当牲口往南转移,便不会冻死了罢?
周延年望着雪山神情凝重,“往南?到蓟城吗?蓟城就那么大,盛不了那么多人。牧民就得住在高岭草原,不然没有牧草可吃,照样要死。”
原来如此。
这世间芸芸,各有各的悲苦,各有各的不易。
“姑娘不知,这便是公子为何定要南下的缘故。”
南下扩张疆土,去寻新的牧马地,去寻更宜人的地方居住。
这天下四分五裂多少年,诸侯林立,经年混战,也许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想起景瞻曾经说的话,“魏人为何不能成为燕人?”
他是雄才英主。
他有一统的大志。
若有人当真统一了这万万里的疆土,叫那边关不再受侵犯,叫那三军不再起征战,叫那八纮同轨,叫那江山永固,叫那列国的布衣黔首都能安居乐业。
若是如此,那才是好事啊!
再不必分什么魏人、燕人、楚人、羌人,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说同样的话,读同样的书。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这便是他的大志罢?
可惜她从前狭隘,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但列国的君王必也不懂这个道理,不然何故屡屡纷争?
也许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过于懂得,是他们每一个君王都想要吞并天下,囊括四海。
心里有什么突然十分通透,亦十分畅快。
她恨不得抓住景瞻的手,亲口告诉他,“公子,姚怀七已经懂了。”
恨不得亲口告诉他,“公子,姚怀七也可以是燕人。”
但她的理智又将她的澎湃压了下去,她的理智告诉她,姚怀七,你走吧,你走了,他才能安心实现他的宏图霸业。
不然,他必是每晚还要往这驿站里跑。
不然,他必是还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