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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呆呆地看着她，好奇什么人为会了加入一个混混帮派，不惜说自己快死了？

　　王汉阳觉得场面太尴尬了，便劝：“学姐，这混混有什么当头，也没必要诅咒自己。”

　　“不是，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快死了。”

　　她伸出手，轻轻摁在自己的左边脑壳：“这里，这里有一个瘤子，我不知道它现在多大了长什么样儿了，但总之，半个月前拍片子看它，就跟个芸豆差不多。它会迅速长大，最多一年，也可能六个月甚至更快，总之，到那时候它会压迫我的神经，让我说不出话，走不了路，没日没夜痛得不能自已。再然后我会变成傻子、呆子，最后变成一具死尸。”

　　“我当了一辈子好学生、乖学生。现在，在这个人生的末尾，我只是想放肆一把。当一回混混！”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们。”

　　“仅此而已。”

　　***

　　不知道是因为同情可怜，还是祁雪的坚决和诚恳果真打动了他们，总之，她之后再来时，没有人排斥她。

　　甚至，连冷面的张以安看见她在，也不多话。

　　他们一起闲聊，到外面巡街，回来之后，在“据点”的这些小桌子上凑一起写作业。

　　当然，祁雪对自己的作业，依然潦草随意。对于他们的，倒用力解答。

　　张以安这帮一共就这么几号人，除了上次砸玻璃瓶的王汉阳外，就只有年荣、何顺、韩辰这三个。

　　他们基本都是一二年级的，只有张以安是高三。

　　当混混的，的确成绩普遍不好，因此进步空间很大。祁雪稍稍辅导，就能很有效果。

　　一种古怪的组合便在双方的心照不宣中慢慢成型。她很难说自己已经加入帮派了，但形式上，已经没有人排斥她了。

　　尽管她所做的，跟混混没什么关系。

　　但祁雪不敢急躁，她很满意于眼下的进展。默默等待。

　　王汉阳他们对祁雪是非常恭敬，学习的时候一口一个“学姐”，那叫一个脆生。

　　学姐……虽然不是“哥们”“兄弟”之类的称呼，但也算是拉得很近。

　　但张以安，他终究尚未吐口儿。

　　祁雪努力着、等待着，甚至连陪李小茜的时间都缩减，每天在小街那里匆匆吃盒臭豆腐便跟李小茜挥手拜拜，气得这个好闺蜜骂她见色忘友。

　　“他们当混混有啥魅力啊？姐们儿咱别自欺欺人行不行，咱是好中学，哪有真混混？看上了张以安就看上了，饮食男女食色性也，咱也不会说你啥。”

　　祁雪也是搞不懂李小茜，怎么平日里伶牙俐齿妙语连珠的，可一到了考试就白眼一翻。

　　祁雪没法跟李小茜解释，因为她自己也困惑，为什么张以安的帮派乖得就跟个自习小组一样。

　　但是，她既然已经决心加入，就不能半途而废。

　　终于，大概是观察她足够久了，觉得这块“牛皮糖”总归是要处理，这天，张以安一来便安排手下们四处去巡查。然后对祁雪道：“你等会。”

　　祁雪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一时有点小小的紧张。果然，两人面对面后，张以安示意她坐。祁雪立即正襟危坐，腰都不敢弯一下。

　　张以安盯着她的眼睛好办会儿，告诉她：“你当不成混混。”

　　一句话，让祁雪心里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下去。

　　但是，张以安又紧接着一句：“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混混。”

　　祁雪愣了三秒钟。

　　然后鸡啄米似地猛点头：“对对，你们不是混混，我们都不是混混。我们是保护同学、维护秩序、替天行道、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梁山好汉！”

　　张以安皱眉，觉得她真是读书读太多了。

　　读到跟现实都模糊混乱。

　　他不动声色：“我去找人问过你的情况了，那天你说的……的确是真的，对于你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不是谁的错，我自己运气不好。你不需要道歉。只要我让在有限的余生里，好好当一回混混就行了！”

　　张以安的嘴唇抿了抿，仍旧道：“但问题是，我们的确不是混混。”

　　“如果你真想当那种混混，真正意义上的‘混混’，那我们这里恐怕满足不了你。”

　　“我们这里的人……非但不是混混，反而是吃过混混亏的人。”

　　“上次对面那帮人，你也看见了不是？基本上，咱这儿的人都被他们收拾过。”

　　然后，一段往事就此揭开尘封。

　　这小小的、无名的帮派，再一次让祁雪跌破眼睛。

　　的确，他们不是混混，至少，从一开始没有人相当混混。

　　“你别看王汉阳他们现在好像咋咋呼呼，走出来都有些匪气。可其实他们都是被欺负过的。有的人因为家庭，有的人因为长相，有的人因为性格，有的人因为成绩。”

　　“总之，都属于边缘人。平日里上下学都没有个伴儿，家又住得偏远，得自己独自走好长一段路。”

　　“这种人最容易被那些小混混盯上。咱们一中附近，还有不少学校，普遍是学风不正的那种。上次你见到的那批人，就是十二中的。”

　　“他们那边就这风气，读书不如混江湖。而且又都是未成年，哪怕犯了点错，进去几天又出来。至于学校的惩罚，那就更不当回事。”

　　“于是，我们这里面好些人都受过骚扰。敲诈、勒索，还有就是削你两下，他们人人都经历过。”

　　“后来呢，既然大家都倒过霉，那与其如此，不如团结起来，互帮互助，就有了现在。”

　　祁雪听完，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所以，他们果真并不是什么混混，而是受害者联盟？

　　难怪，难怪他们居然还认真写作业，认真学习。

　　尽管成绩也不太好，在班上都属于吊车尾，却依然谨守着自己学生的身份。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不是混混。”

　　张以安的意思是：断了这个梦吧，你要找的东西，这里没有。

　　可是，祁雪好不容易才能距离自己小时的理想近一点，怎么能轻言放弃？

　　“那你呢？”她问张以安，“我听说，你不是转学生么？而且，我看你好像是才来没几个月。怎么还成他们头头了？”

　　张以安点头：“是，我转学也就不到一学期，但其实我高一入学就在一中。后来我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离开，保留了学籍，然后高三了又转回来。当时我刚转回来后没多久，一天有人就找茬找到我头上，就在这儿附近。而王汉阳跟何顺两个刚好在，他俩看见了，就直接冲过来要帮我。然后也是被打。我见这些事情见得比他们多些，所以反过来教他们怎么打回去。”

　　“我就这样跟他们认识，发现他们虽然有胆气，但是没什么经验，就告诉他们往后碰到这些事，应该如何如何做。从那以后我们就天天在这小街打配合，护送着一些学生抄近路去巷子那边坐公交。就保这么一小段路。”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地位的确是打出来的。

　　祁雪看着张以安。他脸上云淡风轻，真是大哥的范儿。不得不说，那一刻祁雪对他，真的是很心向往之。

　　他们虽不是混混，却也被迫卷进了江湖。

　　江湖，祁雪那个侠客梦里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