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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夫人面对着灯烛，拭去了脸颊上的残泪，牙关却咬紧了。

　　祠堂之中，登时再度陷入死一般的静寂，董夫人回转过身来，一眼将丈夫的高大的背影和三层的褐红牌位望尽，突然就压抑不住了，“你跪在这里有什么用，我的瑛儿，我的瑛儿也不在这儿。”

　　董将军默然片刻，只能道：“我知道。”他只能在这里独自痛心。

　　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董夫人嫡出，自小跟着他，他在哪里征战，妻儿子女便跟在哪里。

　　这几个孩子，是他一天一天掂量着长大的，尤其是长子董瑛和唯一的女儿董瑶，对他、对董夫人，更是尤为不同的。

　　对长子董瑛，他不假人手地教授儿子兵法，传授其骑射、刀剑长枪之术，自打董瑛十五岁起，便跟随他披甲上阵。

　　一点一点从小兵做起，直到成为跟随他左右的副将，他们父子二人，是彼此的前胸和后背，生死交付彼此。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寄予了满腔期望和爱护的孩子，竟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知道？”董夫人被他平静的态度激怒了，因为将军府被封，她不能送自己儿子最后一程，对此......她竟不知是该痛心还是该庆幸，庆幸自己不必亲眼见证这残酷的瞬间。

　　“你知道什么！？”董夫人声音逐渐变得尖刻，“你知道瑛儿是因为通敌叛国之罪，受尽千夫指骂，腰斩于街市？你知道瑛儿死无全尸，曝尸荒野吗？”

　　“你在这里跪你的列祖列宗，你知道我们的嫡长子不可入宗祠？”

　　董夫人跪扑到董将军身旁，情绪激动地推搡着丈夫，“我这个当娘的，连牌位都不能为他立，连收尸敛容都做不得啊！”

第867章

　　第867章

　　董将军魁梧高大的身体第一次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地被推的倒向一边，以手撑地，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他的神情木然，默默地听着董夫人的哭声，试图将妻子纳入怀抱之中，给予安慰。

　　董夫人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她相比于京城高门中的贵妇人不同，随夫在外，家里家外一把抓，又生了四个孩子，董夫人的身材在京中夫人里高挑丰腴，一瞧就不是个娇弱无力的。

　　此时，董夫人怒目瞪着董将军，伸手指着排列的整整齐齐、漆印光亮的牌位，“我的儿子，自打能走了就开始练武，为了功名荣耀，尚未来得及成婚，连后都没有留，我要你董家光宗耀祖有什么用！？”

　　董将军痛苦地拧过头，不敢看董夫人，声音嘶哑，“我能怎么办，他犯的罪责，不杀......不足以立国法......”

　　虽然痛心，可董将军心里清楚，皇帝只杀董瑛，已经是开了天恩了，通敌叛国，放在哪朝哪代，诛九族尚不足以平恨的。

　　“通敌叛国？”董夫人冷嗤，“他哪里是死于通敌叛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这样的孩子......他抚摸......”

　　董夫人呼吸都困难起来了，“分明，是为了军功，为了名禄，为了你董家富贵权势！”

　　董将军愕然，抬起头，对上了董夫人通红的眼眶，“我......”

　　“你什么？瑛儿原本好好的，是个少有英名的少将军，若不是你的殷盼，他怎么会这么着急？”

　　“还有瑶瑶，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本只要你跟陛下开口，她是不必入宫的，你为什么送她进宫，还让她、让她去争什么长子、去争什么后位......”

　　“我的瑶瑶，为了生一个皇长子，铤而走险用的催产药，不仅孩子没保住，性命都险些丢了、”董夫人泪如泉涌，“现在......现在为了抢尤氏的孩子，反被那个贱人算计，还把瑛儿和自己都赔了进去......”

　　对于董夫人而言，三个儿子都是自幼跟随父亲学武，唯有女儿董瑶是窝在她怀里长大的，性情、容貌都像她，她爱的不得了。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如珠如宝爱着的女儿在冷宫，还不晓得，皇后和尤氏要如何折磨她，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又会如何待她？

　　董夫人紧紧攥着董将军的领口，宣泄着心中的恨意，“她现在无依无靠的，又得罪了皇后和尤氏，那两个贱人仗着身份，仗着皇子，又会如何蹉跎于她......”

　　董将军心痛如刀绞，急道：“不会的！”

　　董将军将哭的脱力的董夫人揽入怀中，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缓慢，既无力又坚定，“我发誓，咱们的孩子，一定都好好的。”

　　——

　　待诸事平息，距离二皇子的百日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容景湛这才下令撤走了将军府的府兵这，结束了董将军的禁足思过令。

　　而口谕才出，正如容景湛所预料，他便接到了董将军拜见的请求。

　　将军府一开，心神不定党羽附臣们的拜帖便纷至沓来，心急的亲近者，甚至直接拜访，董将军勉力见了几个。

　　谈话之间，来人无一不是三两句惋惜了董瑛的身死，而后便忧心与董家如今出境的艰难，思虑着如何应对涂丞相的打击，如何破局。

　　不少谋士提出，董家小姐出境危急，想再获圣宠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董家在后宫不能没有人，涂家有皇后，有皇长子，董家势必要再做谋算。

　　眼见三年一次的后宫选妃也快了，可早早准备着，从董家旁支里选几个合适的......

　　董将军静静地听着，心绪无比的复杂，索性不再见客了，也终于定下心来，等着觐见陛下。

　　容景湛下了朝，定在乾清宫书房内接见，常顺在乾清宫廊下候着。

　　远远看着董将军的身影过来，迎上前去，只一眼，便不禁微愣，不过半年，董将军的鬓间已然夹杂了霜白。

　　常顺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奴才见过董将军，陛下等将军好一会儿了。”

　　董将军不发一言，默不作声地跟着常顺到了容景湛跟前，郑重跪下，“微臣拜见陛下，恭请陛下万岁圣安。”

　　容景湛抬手，“赐座。”

　　“多谢圣上。”董将军说过了谢，却依旧跪在殿中。

　　一旁正要上茶的常顺觉出意味来，顺势带着宫人尽数退下，容景湛这才开口，“爱卿这是何意？”

　　“微臣有罪。”董将军的声音带着粗哑，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矮了一大截。

　　容景湛抬眼正视，缓声道：“爱卿何罪之有？此事刑部已然调查妥当，该罚的罚了，该杀的也杀了，爱卿也该早日释怀。”

　　“微臣有罪。”董将军的语气沉重，“是微臣的野心，是微臣的贪念，是微臣的纵容......害了他们。”

　　董将军的头埋的很低，看不清神色，佝偻的后背微微颤抖着，对董瑛的死悔恨难当。

　　容景湛不动声色地看着，不置可否。

　　董将军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重重吐出，这才压住发红的眼眶和心底的苦涩，直起身，直直地看向容景湛，“陛下，微臣不满足于做一个将军，被权欲之心熏晕了头脑，是微臣有负陛下爱重，是微臣教子不善。”

　　“可陛下，微臣对朔国、对天下，忠心耿耿。”

　　“微臣出身将门，看的是尸山血海、看的是边疆的动荡和屠戮，看的是百姓的可怜，微臣愿意为朔国的太平和荣耀身死千万遍，此心若有半分做假，便叫微臣董氏一族不得好死。”董将军字字铿锵。

第868章

　　第868章

　　听的此言，一直岿然正坐的容景湛徐徐起身，沉声道：“爱卿的忠国之心，朕从不存疑。”

　　容景湛知道，董将军忠国，但未必忠君；有公心，但同样有私营。

　　这也是容景湛能容他的原因，比起涂丞相是靠着太后和党争，一步步通过政斗坐稳了丞相，董将军是个靠本事走上来的能臣。

　　他虽然有贪念，企图攀附更高